第二章 王寶兒發財(中)

1

書接前言,上回正說到崔老道一時貪財錯失玉鼠,氣得竇占龍惡血沖心,死在當場。他自己拍拍屁股跑了,扔下本該發財的王寶兒接著受窮,不免心懷愧疚,指點他在水鋪門口的大缸中放上一條金魚,湊成了“龍入聚寶盆”的形勢格局。王寶兒照方抓藥,生意果然風生水起,沒用三五年,已在天津城開了四十八家水鋪。手頭兒寬裕點兒了,尋思也該找個安身之所,這些日子經常往茶館跑,倒不是為了喝茶,因為茶館之中牙行聚集,他想托人買套房子。

過去的牙行說白了就是中介,牙儈們得知王寶兒找房子,全給留上心了,這兩三年天津衛提起來誰不知道“王寶兒的水鋪浮金魚兒”?這是堂堂的大東家,大人辦大事兒、大筆寫大字兒,必然出手闊綽,怎麽不得置辦一套前後三進、左右帶跨的大宅院?到時幾百上千兩的銀子一過手,少不了撈上一票,絕對是塊流油的肥肉,如同一群蒼蠅似的全跟了上來。怎知這個東家手緊,拿出來的錢不多,買好的不夠,買次的富余,不上不下正卡嗓子眼兒上。並非王寶兒不願意多掏錢,頭裏咱也說過,水鋪這個行當的買賣再好,無非是蠅頭小利,一壺開水也賣不出三吊三、六吊六的價錢,賺的就是個辛苦錢,再刨去人吃馬喂這些成本,縱然連號四十八家,看起來家大業大,雇的人手也著實不少,其實連本帶利也只是有數兒的幾個錢。再加上王寶兒受過窮,有道是“乍富不知新受用,乍貧難改舊家風”,過慣了苦日子,雖說比不上一毛不拔的瓷公雞、鐵仙鶴,但總不可能有多少錢掏多少錢,往後的生意還得做、日子還得過,所以出的價錢不多。他讓牙儈們領著,跟畫地圖似的滿城亂轉,大小房子看了不少,卻是高不成低不就,沒有真正入了眼、稱了心的。

這一天早上,王寶兒跟平時一樣,交代完水鋪的生意,出門奔北大關,進了襲勝茶館,叫上一壺茶,又讓夥計給端過兩碟點心。天津衛的茶館跟別的地方不太一樣,分為書茶館、戲茶館、清茶館三種。襲勝是家老字號,屬於戲茶館,底下喝茶、台上唱戲,講究戲好、角兒好、水好、茶葉好,來此聽戲喝茶兩不誤,不賣戲票,只收茶資。茶館中多為散座,一張八仙桌、四把官帽椅湊成一桌,相熟的茶客進來就往一塊兒湊合,也有幾個包廂雅座,迎面是小戲台,“出將、入相”兩個小門通往後場。戲台上整日上演京評梆曲,茶客大多是專門來聽戲的,也不乏談生意做買賣的行商坐賈。

王寶兒坐定了,捏起一塊點心剛想吃,打門口進來一位,中等個頭兒,淡眉細眼,留著三綹短須,頭戴瓜皮小帽,身穿青色長袍,外罩黑色馬褂,手裏拿著一把白紙折扇,過來先給王寶兒請了個安:“王大東家,您老早啊!”

王寶兒這些日子天天泡在茶館兒,也認得此人。天津城的一個牙儈,人稱馮六,專給人拉房簽。過去這一行有這麽個說法——十簽九空、一簽不輕,是個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的行當。用不著擱本錢,全靠耳朵聽、嘴裏說,眼界寬、門子多,誰想賣宅子、誰想置產業,他們打聽來消息,在中間來回說合,這邊多出幾個,那邊少要幾個,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把價碼說平整了,帶著兩邊簽字畫押過地契,從中撈點兒好處。馮六四十來歲,這輩子沒幹過別的營生,在這一行裏混跡多年,渾身上下三十六個心眼兒、七十二個轉軸兒,腦瓜頂上冒油、兩眼放精光,最會見人下菜碟,順情說好話。他過來給王寶兒請過了安,一屁股坐在對面,招呼夥計給拿了個杯子,從王寶兒的壺中倒上一杯,端起來一飲而盡,又捏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裏,一點兒也不見外,邊嚼邊說:“給您老道喜!”

王寶兒奇道:“馮六哥何出此言?”

馮六說:“我給您找著個房子,再沒有比它合適的了。”

王寶兒這大半年看了不少房子,沒抱多大指望,順嘴就說:“那敢情好,哪兒的房子?咱瞧瞧去。”

馮六擠眉弄眼,一臉為了主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神色,賠笑說道:“不忙您哪,容我先給您說說,也讓您心裏歡喜。實話跟您說吧,為了您這事兒,我可是跑斷了腿、磨薄了嘴,換了別人我才懶得管呢。可誰讓您是咱天津城的水德真君呢,沒有您我們不得渴死?”

王寶兒沒心思聽他拍馬屁,吃這碗飯沒有不會耍嘴皮子的,倒也見怪不怪,只問他房子在哪兒。

馮六臉上揚揚得意,一味地賣關子:“我一告訴您這地方,您準得高興。就在銀子窩,您養金魚兒的水鋪總號對過兒,要多近便有多近便。常言道老貓房上臥、累累找舊窩,那可是您的發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