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寶兒發財(中)(第2/9頁)

王寶兒納悶了:“我天天跟銀子窩待著,水鋪對面那幾戶我認識,全跟我這兒訂水,怎麽沒聽說有賣房的?”

馮六嘻嘻一笑:“您老聖明,都讓您聽說了,我們不就沒飯吃了?咱先甭管誰的房,我先給您說說,這房子怎麽大、怎麽豁亮,管保美得您三天睡不著覺。”

王寶兒心想:你這牙儈誆我倒也沒什麽,怎麽把我看得這麽沒出息,我那倆錢兒充其量不就買一兩間瓦房嗎?那還大得到哪兒去?至於美得三天睡不著覺?

馮六說起話來眉飛色舞、滔滔不絕:“不怕您不愛聽,您出的價碼,在銀子窩那方寶地,頂多能買兩間半磚的大屋。我卻給您找了一處宅院,也不是太大,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前後分兩進,光正房就六間,兩旁邊還有灶間、堆房,您一個人兒住可勁兒折騰,將來娶妻生子,住上一大家子也綽綽有余。您說合不合適?”

王寶兒知道,所謂的“半磚”,那就不是一磚到頂的磚瓦房,下半截墻是土坯,上邊壘幾層磚,就為了省幾個錢。縱然價碼低,可是這樣的房子不結實,趕上發大水,保不齊沖個房倒屋塌,要是買完之後拆了重蓋,裏外裏一算還是吃虧。他找了這麽久的房,行市也了解個大概,前幾句馮六說得沒錯,後邊他就聽不明白了,誰會把一套前後兩進的宅院賣得這麽便宜?是廟裏發過願,還是涼藥吃多了?就說真有這等好事,怎麽那麽巧,就砸到我腦袋上了?王寶兒說什麽也不信,認準了是馮六拿他尋開心:“馮六哥,我王寶兒一個賣水的,沒見過多大世面,可也知道,使多少錢辦多少事,我的錢就那麽幾個,如何買得下前後兩進的宅院?您要是想喝口茶,盡管敞開了喝,可別拿我找樂子。”

馮六滿臉的冤枉,手中折扇一合,在桌子上“咣、咣、咣”連敲了三下,張嘴說道:“哎喲我的大東家,我哪敢跟財神爺逗悶子?那不是砸自己的飯碗嗎?此事千真萬確,那個宅子想必您也知道,就是水鋪對面帶門樓子的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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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儈馮六“門樓子”三個字一說出口,王寶兒恍然大悟。當年他和崔老道在那座荒宅的門樓子上逮過玉鼠,自己養的那只癩貓也是從門樓子上跑沒影的,憋寶的竇占龍在門樓子底下活活氣死。怪不得賣得這麽便宜,民間傳言那是一處“鬧鬼”的兇宅。

說起此事,銀子窩一帶的老住戶無人不知。宅子以前的主家姓王,賣麻袋發的財,當家的有個外號叫“麻袋王”。起初也是個窮苦之人,身披麻袋片子,腰系一條爛麻繩,從鄉下拉家帶口逃難來的天津衛,別的手藝沒有,就會做麻袋。去鄉下收來整車整車的麻,一家老小齊動手,先搓麻繩子,再編成麻袋,大小長短不一,不圖好看,夠結實就行,全家忙活一天外帶半宿,能混上二斤棒子面兒,好歹能填飽肚子。怎麽說這也是一門手藝,不會幹的還吃不上這碗飯。誰也不知道哪塊雲彩有雨,麻袋王這麽個鄉下怯老趕,在天津衛這塊寶地上,竟然一差二錯地發了大財。離銀子窩不遠有個官銀號,他就在那門口擺地攤賣麻袋。顧名思義,官銀號是官府開設的銀號,老百姓都上這兒兌銀子,因為官銀號的銀子是“足兩紋銀”,銀錠子底下帶官印,便於各地流通。一般來說,人們把碎銀子拿來,上戥子稱重,扣去火耗,鑄成十到五十兩一個的大元寶,拿回家鎖在櫃子裏就不動了。等到家裏遇上什麽大事,比如婚喪嫁娶、買房置地之類的,再把大元寶拿出來用。也有用整的換零的,或換成散碎銀兩,或換成銅錢,當然不白換,人家也要扣點兒利錢。麻袋王瞅見進出官銀號的人全用布口袋裝銀子,靈機一動,覺得這是條財路。回到家中用了心思,跟老婆一商量,麻繩子越搓越細,麻袋越做越小,上邊再繡上“招財進寶、大發財源”等吉祥話,按著楊柳青年畫的模子,配上“五谷豐登”的圖案,拿到官銀號門口叫賣。有人來問,他就說他這麻袋不同於布口袋,做的時候不動刀剪,用來盛銀子不會破財。那時的人迷信,麻袋又不貴,何不圖個彩頭呢?買來這麽一用,真是又好看又結實,回去後一傳十,十傳百,久而久之“麻袋王”成了字號,都說“不用麻袋王的麻袋裝銀子,就不算有錢人”,以至於到後來,外省的錢莊銀號也爭相買他的麻袋,那一買可就是成百上千條,買回去再零賣,一時間供不應求。麻袋王一家老小忙不過來,就雇人來做。買賣越幹越大,在官銀號旁邊置辦鋪眼兒當起了坐商,又在北門裏銀子窩買下一塊地皮,大興土木,造了那座兩進的宅子。過去的財主都買官,所以門口有門樓子。麻袋王全家敲鑼打鼓地搬了進去,真可謂“順風順水,人財兩旺”。麻袋王發了財,脾氣稟性變得跟從前大不一樣,對待店中的夥計、雇工終日橫眉立目,做生意談買賣錙銖必較,往裏糊塗不往外糊塗,只占便宜不吃虧,相識之人沒一個說他好的,漸漸地失了人心,生意大不如前。麻袋王死後,他的兒孫不爭氣,將銀子認作沒根的,當成磚石土塊一般揮霍,沒過幾年便敗盡了祖傳的家業,使的用的穿的戴的當賣一空,最後把瓦片子都賣了。這座宅子幾易其主,也不知道為什麽,再沒一家住得安穩,接二連三地死人,再無人敢買,已然荒了幾十年,破門樓子搖搖欲墜,院子中雜草叢生,屋子門窗破爛,只不過格局仍在,與當初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