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寶兒發財(中)(第5/9頁)

王寶兒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胳膊肘兒拄著條案可就睡著了。迷迷糊糊聽見院子裏有人說話。王寶兒心中一驚,此時夜深人靜、萬籟俱寂,誰在我家院子裏說話?難不成進來賊了?這叫什麽事兒,剛搬家頭一天就鬧賊,他們是能掐會算還是怎麽著?他悄沒聲地站起身來,左右踅摸了一下,堂屋裏沒個順手的家夥兒,就把桌上的茶壺抄在手中,先砸躺下一個,另一個就好對付了。他高擡腿輕落足,邁門檻下台階,虛睜二目看了半天,院子裏哪有人蹤?又往前走出幾步,忽覺腳下落空,掉進了一處地穴。

王寶兒往下這麽一摔,一不是“猿猴墜枝”,二不是“小燕投井”,可也應了一個架勢,喚作“狗熊下樹”,就是愣往下摔,一丈多深的地穴,摔得王寶兒真魂都冒了。拾掇房子已有一段時日,不知院子裏怎會有個地洞,他揉著屁股站起身來,只聽得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他循聲望去,四周圍一片漆黑,唯有洞壁上有個小孔,隱隱約約透出光亮。王寶兒壯起膽子,趴在壁洞上睜一目眇一目往裏看。隔壁是間屋子,地方不大,但是方方正正,黑黢黢的四面墻,當中有一張桌案,上邊點了油燈,燈火一陣兒明一陣兒暗。兩個官衣、官帽的人隔著桌子相對而坐。一個身穿白袍,足蹬白靴,頭頂紅紗帽,兩旁的帽翅兒突突直晃;另一個身穿青袍,足蹬青靴,頭頂紅紗帽,兩個帽翅兒也是突突直晃。二人各拿一個算盤,一邊噼裏啪啦地撥打,一邊往賬簿上記。手上忙活,嘴裏也沒閑著,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

白袍人說:“咱的主子來了,你我出頭之日不遠矣。”

青袍人說:“兄長所言極是,你我二人趕緊把賬目歸攏歸攏,以免到時候對不上。”

白袍人又說:“不知這位主子的命大不大,福薄命淺的可鎮不住宅中邪祟,還得跟前幾位一樣,落個人財兩空。”

青袍人嘆道:“老話說得好,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當年的麻袋王要不是貪得無厭,得了旁門左道的邪法,把個妖怪的牌位供在堂屋木梁上,一年祭一顆人頭,何至於遭了報應死於非命。可見命中沒有那麽大的財,得之反而有禍,能不能在宅子裏踏踏實實住下去,就得看這位新主子的造化了。”

白袍人道:“其實除掉宅中邪祟不難,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青袍人聽到此處,伸出食指在唇邊一噓:“當心隔墻有耳!”

王寶兒在洞孔外面聽了個一字不落。原來當初麻袋王貪心太大,在宅中拜妖聚財,結果遭了報應,落得家敗人亡,此後住進來的皆受其害。他除了害怕,心裏頭還恨兩個人,恨誰呢?一是拉房簽的牙儈馮六,花言巧語讓他買下了兇宅;二一個恨崔老道,崔老道雖是恩人,卻支了一個昏著兒,害自己搭上了小命。天津城誰不知道,崔老道算卦——十卦九不準,當真名不虛傳。從前我還不信,這一次不信也得信了,這個宅子裏的東西這麽厲害,還說什麽但買無妨!他更心疼辛辛苦苦攢的銀子,那可是一壺一壺開水賣出來的,掏錢買下這個宅子容易,再賣掉可難了,說他是個做買賣的人可真不假,到這會兒還在尋思如何將兇宅轉手。他正想得入神,兩個“紅帽翅兒”似乎發覺有人,就此住口不說了,站起身一左一右朝著王寶兒藏身之處走來,眨眼到得洞孔近前,白袍人伸出手指往小孔裏面一戳。王寶兒一驚而醒,見自己仍坐在正廳之內,出透了一身的冷汗,猶如淋過一場大雨。擡頭看看外邊,已然天色微明,竟是南柯一夢。

常言道“夢是心頭想”,世上沒有不做夢的人,夢見的事千奇百怪,倒也不必深究。王寶兒卻放心不下,此事太過蹊蹺,他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決定橫下心來,瞧瞧是什麽東西作怪!他按照夢中聽來的,搬梯子來到堂屋,爬上房梁一看,犄角兒上果然擺著一個木頭牌位,如同供在祠堂中的祖先牌位,黑漆金字,遍布饕餮紋,上方兩個小字“神主”,下接四個大字“金鉤將軍”。王寶兒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顧不得吃驚,急忙把牌位從屋梁上取下來,夾在胳肢窩裏,撒腿如飛跑向後院。

前文書咱提到過,他這後院也是三間正房。王寶兒是“半拉花生——一個仁兒”,住不過來這麽多房,也就沒怎麽拾掇,掃了掃土、刷了遍漿,其余的一概沒置辦,屋裏只有幾件舊家具。他是個精打細算的人,一時沒舍得扔,全在這屋堆著。當下推門進屋,從中找到一口破躺箱,並非花梨、紫檀,就是樟木做的,又破又舊,放在屋角很不起眼兒。那麽說,這口箱子裏有什麽呢?王寶兒做了一個怪夢,聽兩個“紅帽翅兒”說了,當初麻袋王發了大財,買房子置產業,該有的全有了,在家中立上多寶槅,各式古董珍玩琳瑯滿目,唐朝的花瓶兒、宋朝的蓋碗兒、妃子的臉盆兒、王爺的奶嘴兒,足足買了一屋子,沒少往裏邊扔錢。又聽人說瓶瓶罐罐顯得俗氣,還得說是水墨丹青風雅講究。麻袋王是個“聽人勸吃飽飯”的脾氣,就到處搜羅名人字畫、挑山對聯,一捆捆地往回買,四面墻全掛滿了,琳瑯滿目真叫一個花哨,看得人直眼暈,跟進了字畫店差不多。當然,其中真的不多,假的不少。唐伯虎畫的火輪船、米元章畫的膠皮車,但凡有人告訴他這東西好,他就往回買。墻上掛不開了,就往箱子裏填。他一個縫麻袋的,草包肚子、豬油蒙眼,如何辨得出真偽?掛在墻上的也好,收在箱中的也罷,十之八九贗得不能再贗了。其中卻有一幅寶畫《神鷹圖》,被他當作爛紙鋪了箱子底,也多虧如此,家裏的東西全讓後輩兒孫敗光了,單單留下了這張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