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槍打肖長安(中)(第2/10頁)

到後來大清國倒了,韋家也開始敗落,可別忘了有這麽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韋家在天津衛傳了八輩半,手眼通天,根底極深,從來也不會把區區一個巡官放在眼中。雖說官廳會給一份補償,給多給少可得讓費通上門商量。給少了人家不幹,三塊五塊不夠人家麻煩的;給多了官廳拿不出,你說一個墳頭要一千塊洋錢,把官廳大老爺抄了家可也不夠,就這麽一個騎虎難下、裏外不是人的差事,落到他窩囊廢的頭上了。

窩囊廢升任巡官以來,費二奶奶心氣挺高,對這位二爺也有了笑模樣,說話聲調兒都見低,一直是好吃好喝好伺候。每天晚上有酒有菜,雖然只是花生米、老白幹,頂多再買上二兩粉腸,可對平民百姓來說這也叫好的了。當天應了差事,窩囊廢回到家唉聲嘆氣,這真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一個人悶坐在灶間,“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挖空了心思,絞盡了腦汁,大臉憋得通紅,急得抓耳撓腮,愣是沒個主張。費二奶奶不明所以,就在一旁問他。費通正好一吐為快,把來龍去脈跟費二奶奶念叨了幾句。費二奶奶越發納悶兒了:“遷墳動土又不用咱掏錢,幹成了這樁事,一進一出的怎麽說也是一筆進項,你應該高興才對,發哪門子愁啊?”

費通嘆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墳地,八大家的韋家,有錢放一邊,人家還有勢,皺皺眉頭就夠我喝一壺的,拔根汗毛都比我腰粗。人家那墳地傳了八輩半,那得埋了多少姓韋的?要不是風水寶地,老韋家也發不了財,你讓我怎麽去跟人家開這個口?”

費二奶奶把嘴一撇:“真是個窩囊廢,讓我說你什麽好呢,你還當巡官呢?這有什麽難的?”

費通正自心煩意亂,聽費二奶奶這麽一說,他可不願意了:“得得得,鹹的淡的不夠你說的,不難你去平墳去!”

費二奶奶啐道:“廢話!我一個老娘們兒惹得起老韋家嗎?你整個的木頭疙瘩腦袋,事兒是死的,人是活的,辦法不是人想的嗎?”

費通愁眉苦臉地說:“我想了,真他媽沒轍!”

費二奶奶說:“我點撥點撥你,你姓什麽?”

費通心說兩口子過了這麽多年,你不知道我姓什麽?這不成心嗎?他又不敢發作,賭氣道:“你說我姓什麽?免貴姓費。”

費二奶奶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虧了你還記得姓費,聽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不是老費家的人嗎?你那個遠房祖父費勝,跟老韋家那是通家之好!”什麽叫通家之好?過去的大戶人家講究這個,娶媳婦兒聘閨女門當戶對,身份、背景、條件接近的兩家人才做親。軍機大臣的千金要嫁就得嫁皇親國戚,總督家的公子娶的怎麽說也得是巡撫的女兒,這家姑奶奶聘給那家表少爺,那家的少東家娶這家的老閨女,不僅小兩口之間對得上路數,兩大家子人無論生意上還是官場上,也可以彼此照應、相互攀附,說句文詞兒這叫“裙帶關系”,費、韋兩家正是如此。

費通聽了一拍腦門子,要不說當事者迷呢,遇上難處還得二奶奶拿主意,這還真是個法子。轉念一想也不好辦,他只是費勝的一個遠房侄孫,八竿子未必打得著,並且來說,他混得也不怎麽樣,在小老百姓之中是出頭鳥,可到了韋家門前,連個屁也不是。自個兒去打著費勝的旗號辦事,人家上外面一打聽,只是個出五服沒來往的親戚,說他王八上樹——巴結高枝,實在丟不起這個人,這個門檻怎麽進呢?

費二奶奶說:“別看你腦袋挺大,可你那個腦仁兒呀,摳出來上戥子沒個花生米重。你去老韋家幹什麽?不會求費勝老爺子出面嗎?”

費通眼前一亮,對了,我只想著求姓韋的,倒不如去求姓費的,成與不成我也沒把臉丟到外邊去。當時好懸沒從板凳上蹦起來給費二奶奶來個脆的、磕個響的:“賢良淑德的費二奶奶,你真把我的命給救了!”

當天無話,轉過天一早,費通去找遠房祖父費勝。人家雖然不缺吃不缺穿,但費通深知大戶人家最講究禮數,他這次舍出血本,買了不少鮮貨、點心,拎上大包小裹登門造訪。到地方一叫門,有管家開門,見是費二少爺來了,趕緊往裏請。您甭看是出了五服的親戚,怎麽說一筆也寫不出兩個“費”字,即使是托缽要飯的花子,只要你沾了宗親,人家心裏再瞧不上你,論著也得叫二少爺。

老爺子費勝接到通稟出來會客,派頭兒那叫一個足:身穿寶藍緞子長衫,純金的懷表鏈兒耷拉在胸前,重眉毛、大眼睛、八字眉、四方大臉、大耳朝懷,長得甚是威武,大背頭一絲不亂,油亮油亮的,腰不彎,背不駝。從樓梯上往下一走,風度翩翩,氣宇軒昂,家裏有錢保養得又好,打老遠一看,仿佛是五十多歲,實則七十有四了。那位說在家裏不能穿得隨便點兒嗎?不能,要的就是這個譜兒,除了吃飯睡覺,一天到晚走到哪兒都得端著。費通見費勝出來,忙迎上去下拜,拜完了又要磕頭。費勝樂了,擺手說道:“行了行了,別磕了,別磕了,不年不節的,哪用得著行大禮。我說小通子,你最近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