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槍打肖長安(中)(第4/10頁)

有費勝的面子撐著,費通與老韋家的人談得挺順利,最後商定好了,給老韋家按墳頭補償,一個墳頭十六塊銀元。那位說也不太多,不多?韋家大墳好幾百座墳頭呢,加一起那是多少錢?那麽說,費通就找上邊要十六塊?不能夠!他早想好了,往上報二十三塊一個墳頭,每個墳頭給官廳大老爺留出四塊錢,余下這三塊錢他自己撈一塊,另外兩塊錢分給警察所的弟兄們。商定了價格,韋家給了費通一份祖傳的《墳塋葬穴圖》,他們家誰的墳安置在哪兒、墳裏有什麽陪葬,圖中均有詳細記載。有了《墳塋葬穴圖》,活兒就好幹了,只等雇好了幹活的民夫,就選良辰、擇吉日,遷墳動土。按理說辦得順順當當的事,想不到當天又出了一場大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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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家那邊說平整了,官廳大老爺這邊也沒意見,遷墳動土之前還得有一番準備。窩囊廢回到警察所,先找蝦沒頭和蟹掉爪兩位得力幹將商量。蓄水池警察所人多嘴雜,說話不方便,費通自掏腰包,請他們哥兒倆到小酒鋪中敘話,自己有什麽地方想不周全,也好讓他們倆出出主意、想想辦法。俗話怎麽說的?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

蝦、蟹二人見巡官大人自掏腰包請客,也覺心裏高興、臉上有光。三人大搖大擺直奔小酒鋪。說去哪家?沒字號!就在把著西關大街路南,有這麽一處外明裏暗的小門臉兒,歸攏包堆三四張油漬斑斑的桌子,圍幾條長板凳有高有矮。酒無好酒,菜無好菜,全是又便宜又簡單的東西。涼菜像什麽炸花生、拌豆腐、姜末松花、麻醬黃瓜,都提前裝好盤子在櫃台後頭擺著,誰買誰端走;熱炒無非是燒茄子、燴白菜、炒土豆絲,最多來個辣子雞丁,這就到頭兒了。你說我要個軟炸蝦仁兒、糖醋活魚、清蒸蛤什蟆、江米釀鴨子、脫了骨的扒肘子,對不起您哪,不預備,想吃這些東西,上城裏找大飯莊子去。來此喝酒的全是窮老百姓,睜眼就欠著一天的飯錢,花上十個八個大子兒,還得喝美了、吃飽了。您還別嫌次,這就算好的。有的小酒鋪連菜都不預備,也沒有桌椅板凳,一進屋迎門兒就是櫃台。喝酒的來了,在櫃台跟前站著喝,掌櫃的身後一排酒壇子,上面掛著酒提,喝多少打多少。沒有好酒,全是小燒鍋、小作坊裏自釀的燒刀子,打在杯裏渾湯子相仿,又辣又烈,喝下去當時就燒心。酒量小的來上一口,一腦袋能栽那兒,不是因為酒本身的勁兒大,裏邊加了砒霜。別看砒霜是毒藥,也得分怎麽加,加多了是謀財害命,加少了可以給酒增加力道。酒鋪老板每次到燒鍋打酒之前,用毛筆蘸砒霜在酒壇子裏邊橫豎畫一個十字,再把酒倒進去,勁頭兒就翻倍了,也分不出是酒勁兒還是藥勁兒,反正能過癮就行。下酒的東西無非是花生、豆腐幹、老虎豆兒,其余的一概沒有。來這兒喝酒的全是窮得叮當山響的苦大力,拉了一天膠皮,或者扛了一天大包,過來解解饞。其中還不乏賣漿吃飯的,在過去來講叫“賣漿”,說白了就是賣血。這些人雖然窮,酒癮可不小,好不容易攢了倆大子兒,夠買酒可不夠買菜的。他們也有主意,有的隨身帶一個木頭楔子,喝酒的時候嗍一口楔子,喝一口酒。他這木頭楔子不是家具上拆下來的,而是醬菜園裏用來封醬菜缸的楔子,上面多少蘸了點兒醬菜味兒。還有的酒鬼,從家裏帶面醬來下酒,就捧在手心兒裏,打家出來一路舉著手來到酒鋪,看見熟人都不打招呼,怕醬撒了,到時候舔一口面醬,喝一口酒,酒喝光了,手也舔幹凈了。另外,還有的人常年兜兒裏揣著塊水果糖,平時舍不得吃,喝酒的時候拿出來,舌頭尖兒舔著糖就酒,喝完了再用糖紙包好,下次喝酒再用,這一塊糖夠舔半年的。

咱再說費通三人進了這家小酒鋪,挨墻角找了張桌子,倆涼倆熱要了四碟兒菜,一人面前一個白瓷杯,二兩老白幹正好倒滿,三個人一起捏咕遷墳這件事。這蝦沒頭和蟹掉爪一向狐假虎威,自打費通當上巡官,他們倆靠著溜須拍馬的本事成了費通的左右手,那可真是十冬臘月穿褲衩——抖起來了。沒等費通說話,蝦沒頭先捧上了:“二哥,咱不說別的,那老韋家多大勢力,動人家的祖墳,整個天津衛除了您,誰還有這麽大面子?”蟹掉爪不能讓蝦沒頭搶了風頭:“我說老蝦米,你這話說得我不愛聽,老韋家的墳算什麽?我實話告訴你,就是皇上老爺子的墳擋了咱的路,那也就是費二哥一句話的事!”

這倆你一言我一語、一逗一捧,跟說相聲似的,把個窩囊廢捧得如同騰雲駕霧一般飄飄忽忽。費通端起白瓷杯喝了一口酒,酒勁兒往腦袋上撞,忽然想起找這倆貨來還真有正事要商量,當即定了定神:“得了,你們倆先別聊這個,咱得說說正事,看看這遷墳的活兒怎麽幹。”蝦沒頭一拍胸脯:“二哥,怎麽幹還不得聽您吩咐嗎?您指東我們不朝西,您讓我們打狗我們不能攆雞啊!”蟹掉爪也不閑著,夾了一筷子松花塞進嘴裏:“沒錯,我們這叫唯馬首是瞻,聽天由命!”費通心想:“這他媽哪兒跟哪兒啊,真要聽了他們的,什麽事也幹不成,看來大主意還是得自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