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探無底洞(中)(第5/6頁)

想至此處,費通沖那夥計一晃手中走陰差的批票:“聽你的,這東西我不拿走,但是我得在這兒看看。”夥計直眉瞪眼地點了點頭,這才退到一旁。費通手提燈籠湊近了陰陽枕仔細端詳,說來也奇,燈籠一照,這陰陽枕上的圖案越看越真、越看越深,但見層巒疊嶂、草木繁盛,不知不覺已置身於奇山秀水之間。費通舉目四望,見瑞草滿徑、鶴鹿連蹤、溪水清澈、奇花絢爛,簡直是神仙待的地方,絕非俗世山水可比!一想到自己在四方坑蓄水池當巡警,整天頂風冒雨跑斷了腿,沒黑沒白累折了腰,如今當了緝拿隊的大隊長,還得看上司的臉色,受達官顯貴的氣,飛天蜈蚣這個臭賊卻躲在此處逍遙快活,不由得冒出一股子邪火,氣沖沖撒腿就往前走。

不多時行至山頂,眼前是個石屋。費通有拿鬼的批票在手,膽子也大了幾分,走進去一瞧,兩只鐵鶴左右分立,各銜燈碗兒,照得石室中亮如白晝,石桌、石凳、石床、丹爐擺設齊全。正中一座石台,上供一尊金甲神,頭頂黃金帥字盔,天倉倒撒大紅纓,上嵌寶珠,盔上鏨雙鳳朝陽的紋飾,金翅罩額、鳳翅搭肩;身披黃金龍鱗甲,胸前雙系蝴蝶扣,穗頭撩至背後,結成萬字式;腰系“蟒翻身、龍探爪、鑲金珠、嵌八寶”的玉帶一條,足蹬金釘虎頭戰靴,翻卷金荷葉、倒掛飛魚尾;後插四面護背旗,一龍、二鳳、三虎、四豹,紅底狼牙邊;手擎治國安邦寶雕弓,走獸壺裏斜插透甲狼牙箭。臉上看,面如三秋明月,目若朗星,玉柱鼻端四方,海闊口見棱角,額頭之上長一縱目,半開半合。費通端詳了半天,天津城的庵觀寺廟極多,供奉的大小神仙數不勝數,他以往看過不少,卻沒見過這位,不知此乃何方神聖。窩囊廢看來看去,目光可就落到了壁畫上。但見雲階月地、璇霄丹台,瑤草奇花觀之不盡,枝頭的果子披紅抹綠、鮮嫩欲滴,只覺口幹舌燥,望著壁畫直吞口水。說也奇了,轉眼間石桌上多了三個石盤,分盛桃子、梨子、棗子,一個比一個水靈,仿佛剛從樹上摘下來。費通來之前聽張瞎子說過,這陰陽枕又名逍遙枕,這裏頭要什麽有什麽、想什麽來什麽。那還有什麽客氣的,擼胳膊挽袖子抓起來就吃,咬在嘴裏又香又甜又清涼,都不用咽,順著嗓子眼兒自己就往下走,活了三十來年,就沒吃過這麽好的東西,梨就著棗,棗就著桃。正自狼吞虎咽,忽聽石屋外有人口作玄歌:“我來之時無日月,我來之後有山川;玄黃之外訪高友,指點鴻鈞修道德!”

費通聽這聲音低沉悅耳,飄飄搖搖直穿耳膜。書中暗表,憑這幾句話,就有欺師滅祖的意思,道門中哪個敢說這些話?窩囊廢卻沒聽出其中的意思,還當是主家回來了,忙把手裏的果子放下,伸手抹了抹嘴頭子,轉過身來觀瞧。見一個老道走入石室,方鼻大耳,須髯濃密,頂上金冠排魚尾、絲絳彩扣按連環,身著紅袍如噴火,腳踏麻鞋寒霧生,朱砂臉上罩了一層黑氣,以前從沒見過。

沒等費通開口,朱砂臉老道來至費通近前,打了一個問詢:“閣下可是為了捉拿飛賊而來?”

費通見這個朱砂臉老道,不僅長得一派仙風道骨不說,還有未蔔先知之能,忙抱拳行禮:“還望道長指點,好讓費某盡早將飛賊拿回去銷案,別臟了您的洞府。”

朱砂臉老道說:“慚愧,提起那個飛賊,還是老道我埋下的禍根,早知此人為非作歹,當初我就不該傳他一身本領。”

費通暗暗吃驚,聽說飛天蜈蚣在陰陽枕中得了仙傳,原來此言不虛,萬一這老道護犢子,只怕不好對付。

朱砂臉老道告訴費通且放寬心,他不僅不會偏袒飛天蜈蚣肖長安,還要助官差一臂之力,說罷帶路走出石室,點指遠處一座險峰,峰頂有個無底洞,飛賊就躲在其中。

窩囊廢往那邊一看可犯了難,險峰插天,高有萬仞,相距又遠,有道是“望山跑死馬”,他這兩條小短腿連驢也趕不上,走過去還不把腿跑斷了?朱砂臉老道說:“適才你吃了交梨、蟠桃、火棗,從此在陰陽枕中不渴不餓、不乏不累,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費通往前跑了幾步,真如老道所言,捷如猿,猛如虎,身上的勁兒使不完,眨眼已至峰頂。山峰裂開處,赫然是個洞口。正待進去捉拿飛天蜈蚣,卻見洞中愁雲慘霧彌漫,深不見底,看不出個中端倪,一陣陰風吹出來,頓覺肌膚起栗,手上的紙燈籠被吹得搖搖晃晃。燈籠裏那點兒光亮忽明忽暗,變成黃豆一般大小,眼前什麽也瞧不見,但聽洞內鬼哭神嚎、淒淒凜凜,一聲慘似一聲。費通嚇得周身上下冷汗直流,剛才那股子勁頭頓時一瀉千裏,兩條腿邁不開步子,再借他七十二個膽子也不敢進去,只得抽身退步。又覺眼前一花,自己還在原地,陰陽枕仍端端正正置於匣中。費通剛剛緩了緩勁兒,暗自驚嘆世間果真有此奇寶,猛然又覺得脖頸子後面一陣發涼,一回頭,就見那個當鋪夥計筆管條直地站在身後,臉色慘白如紙,脖子底下一道血淋淋的刀口。窩囊廢剛想客氣兩句,夥計卻已等得不耐煩了,一把將他推出門去。費通心慌意亂地往回走,沒留神兒腳下一個踉蹌,再睜開眼發覺自己躺在家中,估摸著也就剛過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