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探無底洞(中)(第4/6頁)

地方是找到了,卻不像開門納客的樣子,但見當鋪大門緊閉,只在側面開了一扇小窗戶。費通正尋思怎麽進去,忽然身背後刮來一陣陰風。他扭頭一看可不得了,當鋪門前來了一個年輕女子,身上一身綢布褲褂,雙腳沒穿鞋,懷裏抱著個小包袱,臉上全無人色,披頭散發,脖子上拴著個繩套,七竅往外淌血,瞧這意思是個上過吊的。費通嚇得夠嗆,急忙躲到一旁不敢出聲。

那個女的從費通面前過去,卻似沒看見他,直愣愣來到小窗戶前,從包袱中捧出一雙靛藍色的繡鞋,上邊用金線繡了兩只癩蛤蟆,繡工精湛,不是平常人家買得起的。不過這樣的繡鞋俗稱“蛤蟆鞋”,是給死人穿的,傳說癩蛤蟆可以替死人喝臟水,到了森羅殿前讓閻王爺看著幹凈,活人可沒有穿蛤蟆鞋的。那個女子將蛤蟆鞋揚手扔進小窗戶,片刻之後裏邊遞出冥鈔和當票,女子接在手中望空一拜,轉眼蹤跡不見。費通愣沒看明白她是怎麽走的,只驚得瞠目結舌。

老年間開當鋪有個“三不當”的規矩,一不當神袍戲衣,二不當旗鑼傘扇,三不當低潮首飾。不當神袍戲衣,就是以防收來死人的壽衣、殮服,那可是實打實的死當,但凡當了沒有來贖的。費通心說:“敢情這大榮當鋪比以前還厲害,什麽東西都敢收,根本不讓當當的進屋,掌櫃的連個面兒也不見,更沒有唱當的,給多少是多少,不容討價還價。”

窩囊廢心裏邊打怵,差事還得幹,要不然何必走這一趟?當下穩住心神,踮起腳湊在窗口前往裏瞧,黑咕隆咚什麽也看不見,知道此地不可久留,片刻不敢多耽擱,壯著膽子開口招呼道:“我說掌櫃的,有人沒有?”扯著脖子叫了半天沒有回應,他尋思剛才當蛤蟆鞋的女子一聲不吭,把東西往裏邊一扔,接了冥鈔就走,可能是這地方的規矩。可他身上沒東西可當,總不能把手上的燈籠押了,那就回不去了,猛然想起懷中揣了十個恩慶德的肉包子,正所謂當官不打送禮人,當即把肉包子取出來,將荷葉包解開,捧在小窗口前晃了晃。敢情這當鋪裏也是一群饞鬼,當時只聽“咣當”一聲,大門從中打開。費通探頭探腦往裏邊看,但見當鋪之中燈影昏暗、陰氣森森,直挺挺地站著幾位,看穿著打扮有掌櫃的、有寫賬的,還有幾個夥計,手中各拿毛筆、算盤,一個個面色蒼白,脖子底下的刀口兀自滲血。費二爺使勁咽了一口唾沫,蹭著步攆走進去哆哆嗦嗦地說:“各,各,各位爺台,您得著吧。”

這幾位真是一點兒不客氣,讓吃就吃。夥計剛剛接過包子,掌櫃的上去抓起一個塞進嘴裏,吃得滿嘴冒油,緊接著你一個我一個,眨眼間幾個鬼吃完了包子,也不說話,伸手就把費通往外推。費通心中暗罵:他奶奶個嘴的,你們也太不厚道了,都說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你們卻吃完奶罵娘、念完經打和尚、撂下碗筷罵廚子,讓你們把我趕出去,我這十個肉包子豈不白舍了?”他急忙將走陰差的批票掏出來,拿在手中使勁兒晃悠,一邊連聲說道:“幾位爺,幾位爺,吃人飯您得辦人事兒不是?我是抓差辦案的,煩勞幾位帶我到庫裏頭找一個陰陽枕。”

當鋪掌櫃見是走陰差的,那倒不能招惹,不得不退在一旁,點手叫過來一個夥計頭前引路,帶費通去後邊的質庫。抵押典當之物,皆在庫中存放,又叫“長生庫、百納倉”,意指沒有不收的東西,放在裏頭不會損壞。不過如今大榮當鋪的質庫不能叫長生庫。得叫“鬼庫”。夥計抽閂落鎖打開庫門,費通提起手中燈籠仔細往裏觀瞧,只見庫房內一排一排木頭架子,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像什麽壽衣、壽帽、蛤蟆鞋、哭喪棒、引魂幡、紙人、紙馬、紙轎子,一眼望去花花綠綠、琳瑯滿目,可沒一件活人用的東西。這些個東西雖不會咬人,可費通看得直起雞皮疙瘩,如同深更半夜置身於靈棚之內,說不怕那是自己糊弄自己,只不過硬著頭皮也得往前走。他高擡腿輕落足,加著十二分的小心,進庫房轉了一圈,到底是當差的眼尖,轉來轉去瞥見角落中擺了一個木匣,古色古香不似陰間之物。他心生疑惑,走上前去將蓋子打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匣中端端正正放著一個古瓷枕,白底藍花、遍布龜裂。可見崔老道說得沒錯,飛天蜈蚣肖長安作案之前,果然把陰陽枕押在了大榮當鋪,虧這個臭賊想得出來,要不是崔道爺說破了天機,翻遍天津衛也找不到此處,看來我今天沒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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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通有心直接把陰陽枕抱走,帶回城隍廟交給張瞎子,卻讓夥計攔住了。因為當鋪的規矩,沒有當票贖不出去,幹這個行當的只認當票不認人,不論你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窩囊廢也不敢明搶,自己是什麽斤兩,他自己還不清楚嗎?真要是一言不合撕扯起來,大榮當鋪從上到下,個兒頂個兒脖子上豁著大血口子,誰惹得起?心裏思來想去,驀地計上心來,我抓的是肖長安的三魂七魄,可不是這個枕頭,不如按張瞎子的吩咐,用城隍廟走陰差的批票,將飛天蜈蚣的三魂七魄勾出來,交給張瞎子銷案不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