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相思(第2/9頁)

話劇結束之後,金性堅若有所思地回請她吃了一頓冰激淩。

當晚進了家門之後,金性堅沒猶豫,直接對小皮說道:“收拾行李,明天去北京。”

小皮是個乖小子,得令之後便開始仔仔細細地準備行裝。金性堅關了大門,獨自站著發了一陣呆,然後無聲無息地走去了他的地下室中。

這地下室如同一處與世隔絕的秘境,他下了一層,又下一層。這最底一層真是寂靜極了,室中央放著那一口玉棺,棺內藏著一團忽明忽暗的光,於是玉棺也跟著生輝了。

輕輕地坐在玉棺旁,金性堅把一只手搭上了棺材。棺材是白的,他的手也白,恍惚之下,仿佛他受了那棺材的妖法,也石化成了個玉人。指尖劃過棺蓋,他在良久地沉默過後,終於開了口:“我要出一趟遠門。”

隨即他又搖了頭:“不,其實並不遠,坐特快列車,要不了幾個小時。”

說到這裏,他垂下眼簾,面孔沒有血色,眼珠子卻是黑曜石一般地黑,除此之外,神情不動,睫毛也不動,像一座雕像。

“你還沒有坐過火車。”他平淡無味地繼續說話,“如今的世界,和過去大不相同,你將來見了,會不會怕?”

手掌溫柔地拍了拍棺蓋,他的聲音低了一點,軟了一點:“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然後他笑了一下,收回了手:“我這一次去北京,也並不完全是為了躲避葉二小姐。該我做的,總要去做。我本以為那印章是散落四方、不可尋找的了,沒想到機緣巧合,其中一枚自己送上了門。有一就有二,趁著我還有時間,我慢慢地找,總能找全的,對不對?”

黑眼珠慢慢地轉向前方,他盯著棺中的那一小團光芒說話:“知道你嫌我吵,我不說了。你乖乖地等著我回來,不要鬧。”

說完這話,他站起身盯著玉棺,又發了十幾分鐘的呆。發呆的時候,他將棱角分明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仿佛是微笑,也仿佛是在咬牙。

翌日上午,金性堅帶著小皮,小皮拎著皮箱,主仆二人直奔了火車站去。

金性堅這般的階級,乘火車自然是要買頭等座的票子,頭等車廂人少,所以兩個人上車時也不著急,一路閑庭信步地向內溜達。小皮走在前頭開路,金性堅漫不經心地跟在後頭,忽然發現小皮停了腳步,他一擡頭,隨著小皮一起傻了眼。

他看見了葉麗娜。

葉麗娜站在一處座位前,一手拄著一把花陽傘,一手掩著張成了圓形的紅唇,滿臉訝色:“呀!金先生?!”

金性堅雖然一貫不動聲色,這回也忍不住微微地蹙起了眉頭:“葉小姐?”

葉麗娜立刻向車窗的方向橫挪,要讓出位子來給金性堅:“這可真是巧極了,金先生今天也去北京?”

金性堅試探著反問:“葉小姐和我是同路?”

葉麗娜笑得朱唇一咧,心花怒放地向他招手:“我是去北京參加同學會——這可真是巧極了,我身邊都是空位子,金先生請過來坐吧!”

金性堅猶豫了一下,沒好意思拒絕。

二 意亂情迷

葉麗娜這一路談笑風生,她用芊芊玉指拈著一顆糖果,作勢要往嘴裏送,然而當著心儀之人的面,又不好意思吃喝,那糖便隨著她的動作上下翻飛,晃得金性堅眼暈。

談笑過了大半路途之後,葉麗娜的聲音降了一個調門——她也察覺出金性堅的冷淡了。

訕訕地把那顆糖果送入口中,她嘬成了個櫻桃小口,悄悄地吃糖,一邊吃,一邊垂了頭,有點臉紅,也有點難過,並且無論如何想不通:自己都才貌雙全到這般地步了,怎麽金性堅還是不動心?

火車上午出發,下午到站,葉麗娜這回是不得不起身了,但在下車之前,她鼓起勇氣又問了一句:“金先生到了北京,是在什麽地方落腳呢?”

金性堅答道:“這一趟來是見一位朋友,如果不住飯店的話,大概就是住在朋友家裏了。”

葉麗娜笑了一下:“那麽,還請金先生留給我一個地址吧,若是我在北京還有閑工夫,就去找您,咱們也到處逛逛。”

金性堅略一猶豫,有心直接跳車窗逃走,然而當著許多乘客的面,他為了保持住自己紳士名流的體面與尊嚴,還是低聲把佳貝勒的住處報了出來——這可不算他說妄話,他這一趟來,真是奔著佳貝勒來的。

葉麗娜把那地址細細地記了,雙方就此在火車站上分了手。金性堅直奔了佳貝勒的貝勒府,這貝勒府不是老宅子,老宅子早被佳貝勒賣給洋人換錢了,佳貝勒這人在金錢方面一點算計也沒有,窮的時候幾乎是居無定所,近兩年他倒騰古董發了些財,又富了些許,便在京津兩地又置了新房產。

金性堅忽然到訪,佳貝勒十分歡喜,趿拉著拖鞋逆風而行,迎了出來。和金性堅的形象不同,佳貝勒既不肯過分的古色古香,又想表示自己和民國世界勢不兩立,於是取了折中之道,辮子雖然是剪了,但是並未留起短發,而是任憑毛發生長,不去管它,結果養出一頭披肩的秀發,加之身材苗條瘦削,看背影既像一位麗人,也像一根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