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白衣(第4/9頁)

金性堅在他對面正襟危坐,仿佛是有點心不在焉。親自倒了一杯熱茶,他把茶杯輕輕推到了佳貝勒面前:“勞你費心了,沒有也沒關系,本來那就是……”

他略一沉吟,聲音冷淡,吐出五個字:“可遇不可求。”

佳貝勒問道:“我實在是好奇,您說的那種玉石印章,既沒什麽來歷,也不見得精致美觀,找它有什麽用?”

金性堅笑了一下:“是我的舊東西,對於旁人來講,確實是不值什麽。”

他笑的時候眼睛不看人,笑容也冷,若是放在平時,佳貝勒一定識趣地告辭了,但是今天,佳貝勒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怎麽了?我看你這臉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

金性堅答道:“多謝關懷,我很好。”

佳貝勒又四處地看:“你這家裏怎麽空落起來了?人呢?”

金性堅慢條斯理地回答:“家裏只有我這麽一個主人,也沒什麽事情,雇了那些個仆人,看著反倒眼亂,所以我這幾天把他們都打發了。有小皮一個,也就夠了。”

佳貝勒點了點頭,心想白衣說得不錯,這家夥果然是幹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遣散了周圍的耳目。仆人小皮是他從南邊帶過來的,定然早已和他沆瀣一氣了。擡眼一瞟客廳角落裏的大座鐘,他望著時間,在心裏做了個倒計時。

數完最後一個數目字,他屏住呼吸又等待了十秒鐘,然後,他如願以償地聽到了上方一聲響亮的爆裂!

金性堅猛地回了頭,客廳外響起了踢踢踏踏的聲音,正是小皮不知道從哪裏沖了出來,要往樓上跑。佳貝勒見勢也起了身,作勢要去追小皮:“怎麽了?你這兒樓上還有人?”

話音落下,他肩膀一痛,是金性堅忽然出手,硬把他按回了沙發上:“我去瞧瞧,你坐。”

佳貝勒沒想到金性堅力氣這麽大,登時老實了不敢再動。等到金性堅也快步走出客廳了,他才一躍而起,幾大步跑到了客廳角落的博古架前。樓上沒大事,只是個壞小子收了佳貝勒五塊錢,今晚便按時溜到金宅後街,隔著院墻投出石頭,打碎了金宅二樓的一扇玻璃窗。目光火速掃過博古架上的好東西,最後他依著白衣先前的指示,在架子一側的格子裏找到了一只大硯台。伸手抓起板磚似的大硯台,他看見硯台下面牽牽扯扯地粘著一張黃紙,紙上鬼畫符似的寫著紅色筆畫。這東西專治妖精,卻不治人。佳貝勒從硯台下面摸出了一把薄薄的白銅鑰匙,耳聽得客廳外又有腳步聲音了,他連忙把硯台放回原位。回頭再看門口,他和金性堅打了個照面。

心臟猛地跳了起來,他仗著自己是站在陰暗處,也許面目模糊,所以強撐著談笑風生:“樓上怎麽了?”

金性堅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疲倦:“沒什麽,大概是小孩子淘氣,丟石頭砸到了樓上的玻璃。”

佳貝勒心驚肉跳地微笑著——生平第一次正式做賊,他其實是心虛得很,真怕金性堅忽然翻臉關門,像對付那個妖精一樣,也把自己關起來。

“既然沒大事,那我就告辭了。”他硬著頭皮笑道:“家裏一會兒有朋友來,我早點回去候著。”

金性堅又看了他一眼,這回似乎是更疲倦了,連話都沒說,只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股氣流。

佳貝勒趁機溜出金家,且溜且想:“金性堅到底在那妖精身上出了多少力?怎麽虛成了這個樣子?古人所謂‘色是刮骨鋼刀’,誠不我欺。”

隨即,他又想起了白衣,這個時候不該想起她,他想,這個時候想起她,像是玷汙了她。玷汙了她,也等於是玷汙了自己。她和別的人或妖都不一樣,她那麽喜歡自己,可是,自己有什麽可值得她喜歡的呢?

佳貝勒這樣一想,又暗暗得很自得——他是浪蕩子,是窮紈絝,他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個只剩貝勒名號的破落戶,但是有什麽關系呢?白衣喜歡他,就是喜歡他,誰攔得住?誰奈他何?

佳貝勒想到這裏,幾乎感到了幸福。

在自家門前跳下了洋車,佳貝勒見太陽剛落不久,覺得時間還早。可是推開自己的房門向內一走,他發現白衣竟然已經等在裏面了。

她不是人,所以他也不和她講人間的規矩與客套。關閉房門拉了窗簾,他從衣兜裏掏出了那枚白銅鑰匙,在她眼前一晃:“你看是不是——”

話沒說完,那枚鑰匙已經被白衣奪了過去。把那鑰匙反復看了又看,最後白衣擡頭問道:“是在我說的那個地方拿的嗎?”

“當然。”

白衣把鑰匙攥進手心裏,放到胸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但我覺著應該沒錯。”

說到這裏,她對著佳貝勒一笑:“你的任務完成了,多謝你。接下來就是我的事情了,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