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石心(第4/10頁)

然後他走了個頭也不回。蓮玄扭頭追望著他的背影,幾乎懷疑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油鹽不進,故意的不知好歹。否則自己把話都說得這樣明白了,他怎麽能還是不懂?怎麽能還是不服?

三 不速之客

金性堅承認那蓮玄對自己有著一片好心,但是不知為何,毫不感動。

也不是因為他對蓮玄存了多麽大的芥蒂,以至於要懷恨在心——蓮玄是挺討他的厭,可還沒有討厭到讓他去恨。他對蓮玄是純粹的冷漠,對方只不過是他百代生涯中的一位小小過客,如果不是蓮玄跑到他面前來賴著不走,他永遠不會有閑情多看對方一眼。

蓮玄闖了大禍,要來避難,他大發慈悲,就讓他避。慈悲發了十天整,他發不下去了。這一夜的午夜時分,他摸黑走去地下室,把蓮玄堵了個正著。

蓮玄也是摸著黑的,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所在亂翻亂找。金性堅無聲無息地站在地下室門口,站了片刻之後,忽然伸手進去,一拍墻壁上的電燈開關。

地下室內立時有了光明,光著膀子的蓮玄無處可遁,露了原形。那燈光本是暗的,蓮玄周身上下就只穿了一條白布褲衩,筋肉虬結的肢體袒露出來,蒼白肌膚被那燈光照得泛藍,像個非常健美的陰司使者。

轉身面對了金性堅,他有些尷尬:“你別誤會,我不是要做賊。我只是想摸摸你的底——那印章,你到底找到幾枚了?”

“摸我的底?”金性堅將身上的絲綢睡袍攏了一攏,居高臨下地垂眼看他,“摸夠了嗎?”

蓮玄踏著門下階梯,向上走了幾步:“你就不能實話實說、別再跟我鬧別扭了嗎?我又不是要害你!”

金性堅端然站著,像一尊雕像:“蓮玄,你始終是不了解我。”

“我了解你什麽?你親疏不分好歹不知,你讓我怎麽了解你?我看你就是個石頭腦袋!不止腦袋,你那心也是石頭做的,不開竅,不通情!”

金性堅卻是笑了一下:“你到我這裏住了十天,說了千萬句廢話,唯獨方才這一句,稍微有一點對。不過我實在是容忍不了你夜夜在我家中探險了,明天我想辦法,送你離開天津衛,再奉送你一筆盤纏,夠你花個三年五載。三五年內,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蓮玄深吸了一口氣,張開嘴,然而響起來的卻是小皮的驚叫聲。

小皮有個青澀的嗓子,雖然論年紀已經是個大人,但一喊叫就要走腔變調,像個正變聲的男孩嗓子。他那一聲驚叫的刺耳程度,真可賽過驢鳴,立刻就把蓮玄那未出口的話語打斷了。

午夜正是金性堅剛剛入睡的時候,小皮訓練有素,絕不會無故的在這時候出聲。金性堅不再管蓮玄,轉身就要往外走,可剛走出一步,就聽見小皮嗷嗷地喊叫:“巡捕怎麽樣?巡捕也沒有大半夜闖到人家裏拿賊的!再說我們公館是什麽地方?你們不知道我們先生是什麽人嗎……”

小皮的叫聲越來越近,可見他憑著一己之力,根本抵禦不住來人。陌生的聲音響起來,帶著蠻橫的狂喜:“好哇!你們不但窩藏通緝犯,還敢公然頑抗!來啊,給我搜查!今天非把你們全抓進捕房裏去不可!”

小皮吱哇亂叫,顯見是已經落進了巡捕的手中。金性堅向前快走了幾步,隨即卻是猛然轉身,走向了走廊盡頭的玻璃窗戶。

走廊很長,巡捕們還在尋找樓內的電燈開關,而在這最後的幾分鐘黑暗中,他扭開窗閂向外一推,擡腿就跨過窗台跳了出去。

外頭是寒冬深夜,風卷著雪,“呼”地吹起了他的睡袍下擺。他在落地之後一邊疾行,一邊把腰間的衣帶緊了緊。前方乃是一堵矮墻,他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蓮玄光溜溜地緊隨著自己,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不管他,徑自飛身越過矮墻,進入了葉青春的地界。

葉青春雖然打著藝術家的招牌,其實幹的是經商事業,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刻正是他酣睡的時刻。金性堅大踏步地走到了服裝店前,伸手一掌推上了房門。

門內“咯噔”一響,是鎖頭自動地崩了開落了地。他收回手,兩扇大門自動地分了開。他寒氣凜凜地一閃身進了去,看也不看,直接找樓梯上二樓,進了葉青春的臥室。

葉青春縮在溫暖的鴨絨被窩裏,正做著一個美夢,然而夢中一盆冷水忽然兜頭潑來,他躲閃不及,被潑了個頭臉冰涼,立刻就驚得睜了眼睛。借著窗外路燈的光芒,他蒙眬發現自己眼前有一張人臉,嚇得當場就要叫。

於是金性堅收回了貼在他臉上的冷手,轉而用手指摁住了他的嘴唇:“噓!是我。”

葉青春怔怔地看著他,慢慢地清醒透了:“呀,金先生?”

隨即他眼珠一轉,看到了金先生身後站著的大個子裸男,嚇得一口氣倒抽上去,險些又要叫。硬生生地把目光移回到金性堅臉上,他帶著哭腔小聲問道:“你知道……你身後還有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