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銀簪 這個時節,他們容易對彼此的一言一行過於敏感。

薊州郡與鄴京相隔有八百裏之遠, 可從版圖上看,中間不過只隔了一個韋州。快馬加鞭,兩日便能趕到。

鄴京雖已經入冬,可薊州的天還算是暖和。

今日來了京中貴客, 燕飛捷在府中設宴招待, 手下幕僚皆到場相迎, 高朋滿座。

燕飛捷的容姿比不上他父親那樣奪目,可也是年富力強, 氣魄非凡:“諸位, 燕某今日設的是私宴,不必拘禮,吃喝管夠!”

他扺掌在高座上, 不由又望向旁側那弱質女流,飲盞間輕嗤了一聲。

見人陸陸續續到齊了,燕飛捷才漫不經心地介紹道:“這兩位都是從鄴京來的客人。陶知遠陶大人,如今的戶部四品, 是與我年輕時一同讀書的好兄弟,多年未見了。至於這另一位,你們沒見過,可必當都聽過她響當當的名號, 商珠,商侍郎,可是我朝中的大紅人。”

陶知遠是與商珠同行來薊州的,皆是受到魏繹私派,來密詔燕飛捷回京。

商珠聽言, 起身含笑朝兩旁賓客作揖。

薊州比起鄴京是小地方,眾人頭一次見到女官, 紛紛交頭接耳,似在笑話什麽。

燕飛捷側目打量了她一眼,面色稍暗,也未說什麽,自顧自地與旁人飲酒坐作樂。

商珠也酌了一杯酒,欲同燕飛捷去交談。

一滿臉橫肉的隨侍便擋在了中間,要同商珠敬酒,他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她,油嘴滑舌道:“當年鄴京一別,算起來已有四年多不曾見過商侍郎了,都說富貴之氣最養人,瞧商侍郎也是愈發年輕貌美了。”

商珠沒領朝廷公差,便連夜趕到的薊州,故而也沒穿官服,只是一襲尋常女子的裝束,一根銀簪挽著簡單的發髻,倒襯得她的五官明艷。

另一賓客走了過來,帶著幾分醉意跟那人調笑道:“商侍郎不是尋常女子,鄴京有多少青年才俊,偏偏是人一姑娘獨占鰲頭,受了燕相與皇上的看重。你說你誇商侍郎什麽不好,偏偏誇她貌美,豈不是成心是要數落她!”

“嗐,女子賢德是首要的,這樣貌麽便是第二要緊的!官當得再大,也遲早也是要嫁人的!連尼姑都多得是因嫁人而還俗的!只要長得好,就是年紀再大幾歲也不要緊,也能嫁個好人家,我這怎麽能叫數落呢。”

“聽你這麽說,莫不是想攀人家高枝?”

那人聲音愈發大咧了:“怎的不想啊,可商侍郎瞧不上咱們小地方的人!只要商侍郎一句話,我拋妻棄子、砸鍋賣鐵也得回去張羅彩禮,擡著花轎子迎娶她過門——”

座上幾人哄笑了起來。

商珠眉眼清淡,把著酒盞沒喝,在一群男人的嘲弄笑聲中,脊骨筆直。

陶知遠是個謹慎的人,坐在底下聽了,背後愣是冒出了層冷汗。

商珠便是一介女流,可好歹也是堂堂朝廷三品大員,鄴京中人就是有對她不服的,也不敢當面以這樣的言辭輕薄。

可是薊州這幫人無所忌憚,儼然是做慣了地頭蛇。說來也是,燕鴻的兒子尚且把他們待為上賓,又哪會對燕鴻的一個女學生起肅敬之心。

他不由起了擔憂之心,只怕皇上這次交代他們在薊州辦的差事,不大好辦成。

那幾人見商珠不出聲,互相看了幾眼,又帶著戲謔的口吻去調笑:“商侍郎,我們兄弟幾個都是些沒見識的粗鄙之人,口無遮攔了些,可千萬別計較。”

燕飛捷在旁聽了也一嗤,不由看了過來,捉摸不透的面上露出稍許快意。

“諸位都是性情中人,”商珠清笑了一聲,擱下了酒杯,挽袖放聲:“權勢千金都是身外之物,可只要有哪位好兒郎能替大啟踏平了北境土地,商某自願攜書萬卷嫁他。”

那幾人一時接不上她的話,又忍不住哄堂而笑。

唯獨燕飛捷沒笑,冷冷地發話說:“北境太遠,倒不如先設法平定鄴京內患。”

“鄴京沒有內患。”商珠答。

燕飛捷雖在地方上,可鄴京之事知曉得一清二楚,他道:“那林氏余孽無恥,離間帝相之心,鄴京怎會沒有內患。你是父親的學生,他這般賞識你栽培你,理應替他分憂,又怎可如此大言不慚。”

商珠推盞:“我先是皇上的臣子,才是燕相的學生。鄴京眼下沒有內患,可正處於風雨飄搖的前夕,朝廷需要人手。實不相瞞,我與陶大人奔赴薊州,是想來勸說燕大人的。”

燕飛捷擰眉一頓,擡手先讓樂聲都停了,各人也先回各人的座上,筵席頓時肅穆了不少。

陶知遠覺得時機已到,欲見縫插針,忙拱手說:“前些日子鄴京下了場大雪,燕大人應知道燕相病重的事。”

燕飛捷眉心一落,語氣偏沉:“有禦醫在,想來不久便能醫好。”

陶知遠:“燕相這病是碰巧趕上雪天才發作的,可說到底是因郁結所致,禦醫也只能用方子調養一二。燕大人想,燕相若是能見到小乖孫,這病興許就好了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