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泛泛 “朕會成為同他一樣的人。”

三郡殿宇旁的荷葉露濃, 吳娃泛舟撐杆,低吟著南調小曲。

“挽金袖,訴腸衷,往事依依君問別, 北風裊裊盡雲煙。早知生離已惘然, 空許死別復相見……”

姜熹對著鏡子攏著華麗的金簪, 聞到窗外飄來的歌聲,又稍稍側目一頓。

林珙心思極為敏感細膩, 背後察覺到母後嚴厲的注目, 隨即停下了口中輕哼的曲調,專心閱起手中的政文來。

不久後,吳祝到太後殿裏問安。

吳祝朝林珙草草行了禮, 不等林珙開口“平身”,便大手大腳地掀簾往殿內走去。

這些日子,那些大臣一邊教導林珙君臣尊卑禮儀,一邊又說不必與吳家計較這些。林珙倒不在意這些, 只是他這會兒盯著書中的字,想到了什麽,一陣心煩意亂,書上的半句字愣是也沒看進去。

吳祝此人常年在海上調兵遣將, 皮膚黝黑,生得一副精壯魁梧的模樣。兩旁的宮婢見了他來,都自覺斂目退到了簾外。

“臣參見太後娘娘。”吳祝這禮也行得不規不矩。

姜熹瞥了眼銅鏡:“這麽早,去過皇後那了?”

吳祝笑了笑,“太後身份尊於皇後, 哪有舍開太後,先去跟皇後問安行禮的道理?”

姜熹柳眉輕挑, 斜目道:“她可是你親女兒。”

“女兒得孝敬爹,爹萬萬沒有孝敬女兒的道理,她做了皇後更該明白尊卑孝悌的道理,得先孝敬太後才是。”

姜熹一聲淡笑,便聽得那歌聲又響了起來,心頭莫名不大爽快:“哀家來三郡後,便常常聽這邊的人唱這首《挽金鈴》,這詞是柳大人填的吧?”

吳祝也豎耳聽了一會兒,往銅鏡前走了幾步,笑道:“柳大人最擅長給南調填詞,不止這一首,他前些年填的好多曲子,都在三郡都傳唱得極開,我府上的人都會哼幾句。他若是不當官,混勾欄瓦舍倒是極合適的。”

姜熹不以為然,挑選著面前琳瑯滿目的飾品,掂起一對瑪瑙耳環比對,似有些為難,不知今日該戴哪副才好。

她一邊挑選著,一邊道:“詞乃小道,雖優美動聽,到底比不上詩文有承正統之用,難登大雅之堂。論詩文教化,三郡比起中原差得遠。哀家知道你們南邊人做什麽事都喜歡唱兩句,可如今皇上既登臨了三郡,也該有新氣象才是,整日唱這些淫|邪之詞算什麽?叫人心思都歪斜了去。”

“太後說得極是,臣回頭便讓他們不許再唱這些。”

吳祝說著,親手在妝奩上為她挑選了一對珍珠綴金耳環,大膽直視著銅鏡中的美人,道:“太後,話說臣的三弟已從鄴京回來一月余,依您看,這渠東水師是否該——”

姜熹望著那耳環滿意一笑:“他斷了右臂,哀家總瞧著他精神不大好,聽說他還將府中原來養著的姬妾都逐了出去,看到盤子裏有豬肉便發瘋病。他這般,哀家哪能放心把那麽大的一支水師精銳交還給他來帶?”

吳祝雖是個武夫,耍刀槍棍棒不在話下,可哪知戴耳環的動作也很是溫柔熟練。戴好了後,他又用粗糙的指腹捏了捏姜熹的耳垂,惹得她笑著一嘶。

姜熹嗔怪,拿金篦子打開了他的大手,“不過你們吳家兄弟個個都是水上的精兵良將,這渠東水師交給你,也是一樣的。”

“那臣便謝過太後重恩了。”

吳祝彎下腰來,很快鏡子裏的人廝纏在了一塊,發出隱秘的窸窣聲響。

簾外書案上,林珙嘴角抿成一道黑線,一時起了厭學之心。可他不敢太過外露,只是怔怔地盯著筆端發呆出神,想要充耳不聞。

可他年紀太小,定力差,還做不到這樣。或許等自己再長大一點就好了,林珙想。

便在這時候,宮人通傳說柳佑在殿外求見。

林珙忙提起了精神,端正了身子,審視了下自己握筆的姿勢,柳佑昨日還提點過他拇指在筆杆上的位置放得不是很對。

姜熹稍慢抽身,捋了捋額前淩亂的碎發,往外瞥了眼,吳祝仍從後面抱著她。

等她將耳環重新理整齊了,才宣柳佑進殿。

柳佑今日穿著淡藍色的雲紋服,進來在外廳跪下,余光也瞥見了吳祝在此,並不覺得自己來得不湊巧。

“今日是休沐之期,柳大人如此匆忙地進宮來,所為何事?”姜熹問。

柳佑朝著林珙一拜,肅聲道:“皇上,太後,臣心中有疑惑。今年我們既要辦科考招納人才,又為何不招文士,只招武生?”

林珙捏著提筆一愣,也轉頭看向內廳裏的人。

姜熹握著梳子,宛轉笑了一聲,想先安撫他道:“吳大人先前在朝上時便說了,朝廷缺兵缺將。”

柳佑言辭激切:“太後,我們是缺兵缺將,可既要復殷,文治也絕不能少。沒有運籌帷幄的朝廷,便沒有銅墻鐵壁的軍隊!況且軍備得有文臣在後方調撥籌備,民生繚亂得有文臣平息救濟,上下軍心也需要朝廷文臣來引正糾察,所以哪能只招武生不招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