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贈別 到時為彼岸,過處即前生。……

夜風拂過涼亭, 清寒微冷。

臨近中秋,天氣一日涼似一日。阿嫣將衣裳緊了緊,絲毫不知隔墻有耳, 只捧著熱乎乎的茶杯, 微微擰眉。

司裕這個問題有點刁鉆。

當日在魏州,阿嫣確實存有和離之志。彼時王府內外危機四伏, 謝珽又是那副不鹹不淡的冷清樣子,換了是誰都不敢托付前程。那個時候若司裕這樣問, 她必定會給出肯定的答案。

而如今呢?

阿嫣想象過若執意和離, 就此與謝珽天各一方相忘江湖, 會是怎樣的場景。

心裏會隱隱作痛, 難受之極,像是融入骨血的某些東西被剜去, 哪怕只是想想,都覺得不舍。當日在春波苑裏謝珽醉中逼問時,她尚且難以接受夫妻間的情分挪到鄭吟秋身上, 如今感情漸深,有些東西亦附於骨髓, 若要生生割舍, 談何容易?

但感情之外, 是王府的龍潭虎穴, 尤其曾姑姑診出有人串通郎中暗裏謀算她的身體時, 著實令阿嫣受驚匪小。

汾陽王妃之位就是個活靶子。

不是輕易能坐穩的。

阿嫣沒法拍著胸脯為往後的事作保, 這會兒亦無法回答司裕, 只坦誠道:“我不知道。”

司裕微微一怔,看著夜色下阿嫣的神色,心裏漸漸猜到了答案。

她到底是改主意了。

司裕與她相識雖不算太久, 但阿嫣原就是個清澈見底的人,只消稍稍留心,便知她的脾氣與心志。像淮陽王府那種龍潭虎穴般的地方,在她而言或許更像是個牢籠,若她真的想離開,定不會是此刻惘然不舍的神情。

少年默然低下頭,抿了抿唇。

“我明白了。”

摻雜了稍許失落的語氣,令阿嫣微訝。沒等她再多說,司裕已然站起了身,灰色的衣裳上沒半點繡紋裝飾,因那張臉生得極好,朦朧的燈籠光芒鍍在身上時,卻讓人覺得少年如玉,神采內蘊。

眼底的情緒稍縱即逝,他垂眸看向阿嫣,已是慣常的清冷利落,夾雜在她面前的溫馴。

“那我到處走走,累了去找你。”

“好。”阿嫣莞爾,“到時候定要招呼一聲,可別再默不作聲的。”

司裕點點頭,對她向來百依百順。

阿嫣知道他身手出眾,走南闖北不太可能出岔子,只是擔心他被過去的經歷所困,始終拋不開曾為殺手的身份,令明珠蒙塵。在少年走出涼亭之前,又叫住了他,“司裕——”

少年應聲回首。

阿嫣站起身,笑生雙靨時,眼底亦漾出明媚而溫暖的關懷鼓勵,“人生百年,我們都才過了十幾年而已,往後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我幼時讀過一首送別詩,有幾句很適合送給你。念出來怕你忘了,寫成個紙條送給你吧。”說著話,讓玉露拿筆墨過來。

別苑裏這些都是現成的,玉露很快拿到跟前。

阿嫣提筆,蠅頭小楷落在筆端。

水止無恒地,雲行不計程。

到時為彼岸,過處即前生。

她的筆法行雲流水,寫完之後捧著紙箋吹幹殘墨,雙手送予司裕,“到時為彼岸,過處即前生。我興許是你交的第一個朋友,從今往後天高海闊,你還會認識第二個、第三個。等另一段十幾年過去,你必會過得比如今的我還好,有親密師友,心中歸宿。”

婉麗溫和的笑容,不無勉勵勸說。

司裕接過紙箋,折好後精心藏起來,向來沒什麽情緒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我記住了。”

而後,踏著夜風擡步離開。

走出幾步,忽而往暗處瞟了一眼,隨手折了段樹枝朝著那邊擲過去。

——司裕向來極為警覺,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落入耳中,不過方才在亭中時,他的心思都系在阿嫣身上,加之謝珽神出鬼沒,竟未曾留意。直到此刻出了涼亭,他才覺出不對勁,猜出來人身份後並未聲張,只拿樹枝戳破。

暗影裏,謝珽擡手接住。

極尋常的一段樹枝,到了司裕手裏,卻也有短劍般迅疾的力道。

謝珽瞧了眼踽踽而去的少年,目光落回阿嫣身上,就見她收拾好筆墨,正與玉露往屋裏走。比起去歲初見時的稚弱,她如今身段漸而纖裊,雲鬢花釵,玉色嬌顏,步履盈盈走遠時,夜風裏搖曳生姿。

他站在那裏,目光靜靜落在她的背影。

謝珽幼時頑劣張揚,襲爵後鐵腕縱橫,從未如此刻般,躲在暗處默然瞧著誰的背影,不欲為人察知。

甚至暗生失落。

聽到司裕的問題時,其實他也心存好奇。

王府小院裏的事早已遠去,經了小半年的小火慢燉,小姑娘親口承認喜歡他,亦不再如從前般刻意躲避他的親近。

夫妻相擁而眠時,她會不自覺的貼在他懷裏,睡得安靜又乖巧;攜手遊玩時,她會如尋常少女般雀躍歡喜,望向他的眼睛裏滿藏歡喜;床榻纏綿親吻時,她會試著回應,笨拙卻溫柔;宮宴上他被汙蔑,她還會忍不住開口維護,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