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謝青鶴只等伏傳處理好傷口,就想出面相認。伏傳如今的情況實在不大好。被砍得破破爛爛渾身是傷,除了烈酒與護心的丹藥,年輕人什麽也沒帶。謝青鶴出門好歹還帶上了一些外傷藥。

再者,謝青鶴也要訓誡他。

今日之事,伏傳只憑一腔意氣,並未細想後果。

謝青鶴能理解他為何要取熊楚臣的頭顱,無非是想公諸武林,自證清白。

可伏傳殺了熊楚臣之後不趕快逃跑,反而胃口大開,非得把騾馬市裏的鐵甲騎士一並趕盡殺絕,這後續的作為就太不理智了。不是謝青鶴婦人之仁,這批鐵甲騎士殺了不少無辜,死得不冤枉。

謝青鶴不滿的地方在於,伏傳並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殺這數百鐵甲騎士純粹是弄險。

若沒有謝青鶴潛在暗處幫他殺死幾個埋伏的敵人,伏傳如今是死是活也不好說。

小師弟如此優秀,板著臉痛罵肯定是舍不得的。謝青鶴已經想好了,與從前一樣,給小師弟預備些好吃的好喝的,哄著小師弟聊上幾句,稍微提點一下,也算是“訓誡”過了吧?

小師弟歷來聰明,倒也不必訓得太兇,反倒叫孩子生出叛逆不馴之心。

哪曉得伏傳根本就沒著急找衣服穿,就這麽光溜溜地坐在長毛毯子上,把熊楚臣的腦袋轉了個方向,使其對著外邊的貨棧,自己將腿一盤,閉上眼:“我就睡一刻鐘。”

他太累了。

人一生中都很難遇見幾次這麽高強度的對戰。

吃飽喝足處理了傷處,伏傳氣血下行,頭腦昏沉,越發覺得疲倦。

這時候強行上馬離開,說不得就從馬背上摔下去。所以,伏傳要稍微眯上一會兒,養養精神。

聽著小師弟逐漸均勻的呼吸,站在門外的謝青鶴徹底無語了。他是覺得師弟暗室不便,只等著師弟穿戴整齊再進門。哪曉得這小子不管不顧的,居然就敢在戰場附近光溜溜地打瞌睡?

若是其他師弟,謝青鶴這時候也不好進門。大約只能守在外邊,等師弟醒來。

伏傳畢竟特殊一些。

他還在繈褓的時候,謝青鶴就抱過他,給他喂過奶,換過尿布。

這種親密關系外人很難相比。不管伏傳長到幾歲,在謝青鶴的心中,總是那個睜著眼睛不哭不鬧的小嬰孩。禮數放在面上是彼此尊重,但,謝青鶴心底也不覺得看了小師弟的光屁股就真的很失禮。

想著自己還有一輛馬車,又存心教訓敢在戰場附近打瞌睡的小師弟,謝青鶴悄然進屋。

他與伏傳同出一門,功法相合,有心算無心,伏傳很難提防。

謝青鶴故意放輕了腳步。

不能從伏傳背後接近,也不能從伏傳側面接近,這都是習武之人休息時最警惕的方位。

謝青鶴正面走到伏傳身前,伸出一只手,手心捧著一枚寧靜芳香的藥丸。掌心有真元微微催熱,藥丸散發出使人沉靜的香息。

謝青鶴屏息不動。

打著小呼嚕的伏傳就此慘遭暗算,昏沉沉地迷了過去。

謝青鶴猶試探了幾遍,發現伏傳確實人事不知,才解開鬥篷覆在伏傳身上。

“明日從我馬車上醒來,嚇煞你這小兔崽子!”謝青鶴低聲道。

睡死的孩子任憑揉捏,謝青鶴湊近後又掏了兩枚藥丸給他服下。一來續命護心,二來繼續藥倒不使醒來。想要把伏傳帶走也很麻煩,伏傳身上總計二十一道的大傷口,擱普通人早死了二十一回了。謝青鶴費了好些功夫才避開各處要害,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

謝青鶴的馬車還停在雲來客棧,混亂中倒也沒人禍害馬車,謝青鶴則慶幸自己還有幹凈被褥,可供馬車上拆換。重新鋪好幹凈的被單之後,謝青鶴才把小師弟放了上去。

這時候伏傳身上的鬥篷散開,又露出光溜溜的身子,謝青鶴看著那滿身傷,心口有些堵。

十五六歲的孩子,為何就要受這樣的苦?

伏傳的人生走向,很大程度上是被謝青鶴所主宰。

謝青鶴看中了這個天生劍骨的孩子,自認無力承繼宗門絕學之時,就想起拿伏傳去頂著。

若如劉娘子所說,給伏傳找個好人家收養,也許,這少年早已過上平靜的日子。或許不富貴,或許也有許多煩惱,至少不必刀口舔血,更不必去和幾百個全身鐵甲的壯漢廝殺。

這讓謝青鶴心生歉意。

他越發輕柔地替伏傳蓋上薄被,整理好小枕頭,給了一絲真元,助伏傳安眠。

客棧裏寂靜無聲,也無一絲燈火,謝青鶴借著月色視物,只見小師弟因失血疲憊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越發的蒼白可憐。大約是在山上養得好,小臉還有一點胖嘟嘟的。

伏傳在市場時睡得不安穩,雙眉緊蹙,眼皮微搐。被謝青鶴一路抱回客棧,不知是藥起了效果,還是貼著大師兄使他不由自主地安心,這會兒緊繃的面目已放松了下來,睡得越發地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