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韓琳趕到客院時,蘇時景與草郎已經不在了,只在廳中剩下一桌幾乎未動的席面。

何謂幾乎沒動?在上首的坐席前,留下了一口咀嚼過的山筍。看齒印是剛剛嚼了兩下,品出一些味來,馬上就吐了出來。側首的席前略微淩亂,杯盞傾倒,竹筷也散落在地上。

韓琳與他二人一路上相處,知道這二人隱有上下之分,蘇時景執長居正,草郎多半是從旁附貳,單從現場遺留的席面來看,可推知是醫術精湛的蘇時景吃了一口山筍,馬上吐了出來,又阻止了旁邊的草郎進食,很可能是打掉了草郎竹筷上的吃食。

席面有毒。

蘇時景與草郎已經離開了。

以那二人的本事,如何離開的,韓琳都不覺得稀奇。

他只覺得渾身沉重,坐在那桌由粱安侯吩咐送來的席面之前,看著滿桌可口佳肴,心中茫然。

閹黨不敢殺他。河陽黨人也不敢殺他。

誰在屏鄉對他下手?

只有皇帝。

皇帝才敢這麽做,皇帝才不怕事敗之後,會有什麽不可預估的後果。

粱安侯在閹黨與河陽黨人之間搖擺不定太久,皇帝已經等得不耐煩,不再允許粱安侯左右逢源。

皇帝希望粱安侯支持誰呢?這是明擺著的事,閹黨無非皇帝家奴而已。若非河陽黨人勢大,閹黨接連失利,皇帝也不會逼著手握兵權的粱安侯下場。

妄先生曾告誡過粱安侯,進退之間,要麽擎天柱,要麽踏腳石。

可是,妄先生也不曾說過,究竟進一步是擎天柱?還是進一步成踏腳石?

擎天柱易碎,踏腳石易辱。

進退之間,如何自處?

“我的救命恩人。”韓琳摸了摸已經恢復大半的傷處,如此重傷,兼有奇毒,若非遇見蘇時景,只怕他早已命歸九泉。

落在粱安侯口中,就是“區區救命之恩”。

或許,在子嗣眾多的粱安侯眼中,死去一個兒子,確實不算什麽大事。

還能讓他就坡下驢,將世子之死扣在河陽黨人身上,“愛子之心激憤不已”,順勢倒向閹黨。

沉思片刻之後,韓琳命下人點起燭火。

此時天色尚早,世子非要點火,仆婢也只當他鋪張浪費慣了,並沒有任何人露出訝異之色。

燈火點燃之後,韓琳摘去燈罩,抽出靴中短匕,火烤片刻,猛地刺入胸口舊傷處。在外服侍的仆婢聽見他的呼喊才匆忙進門,眼見韓琳衣襟敞開,胸口帶血,全都驚呆了。

韓琳咬牙道:“上稟侯爺夫人,我的舊傷……裂開了。”

世子舊傷復發的消息傳出,整個粱安侯府頓時張皇混亂了起來。

粱安侯聽說世子舊傷開裂,流血三盆,命懸一線,即刻敲鑼打鼓去街上請大夫。懷胎五個月的衛夫人也匆匆忙忙趕到前院,在世子處坐鎮照顧。韓琳在床前哭訴:“劉素生害我!”

粱安侯聞聲方才趕到世子處,發現韓琳是真的自刺了一刀,胸口傷勢猙獰,也頗為感動。

“吾兒安心。父必為你出了這口惡氣。”粱安侯換上朝服,馬上進宮告狀。

惟有衛夫人坐在韓琳的床頭,握著兒子蒼白失力的手,眼眶微紅,一言不發。

粱安侯府的鬧劇終於照著皇帝屬意的方向上演,粱安侯進宮發飆,皇帝一邊安撫,一邊往粱安侯府派禦醫。民間的大夫,宮中的大夫,一波接一波,把韓琳的傷口揭開又敷上,敷上又揭開,一直折騰到半夜,粱安侯才從外邊回來。

韓琳已經吃了三四碗來歷不同的湯藥,憔悴得睜不開眼,哀求粱安侯:“阿爹,此時就不要節外生枝了吧?”

當著衛夫人的面,粱安侯訓斥韓琳:“你若少些婦人之仁,不至於處處被琿兒轄制。”

衛夫人握著念珠,指節微微泛白。

好在粱安侯對韓琳今日的處置非常滿意,難得心平氣和跟他多說些道理:“鐵衛在外搜了半日,也不見那兩個小子的行蹤,可見這兩個小子確實有些門道。如今我們已經將他二人得罪死了,若不趁著他們孱弱無力之時斬草除根,等著他日他們歸來復仇麽?蠢笨至此!”

把韓琳教訓了一頓之後,粱安侯為了展現父愛,還給韓琳喂了半碗藥,方才轉身離去。

世子重傷臥床,也不耽誤他去後宅睡嬌嫩的小妾。

“阿娘,舅舅那邊可有消息了?”韓琳壓根兒也沒指望過粱安侯,自打衛夫人從後宅到前院來照顧他,他就央求衛夫人派人去尋找蘇時景和草郎了。

粱安侯府的鐵衛找不到人,衛夫人的下人自然也找不到人。衛夫人派出的人手只是跟著鐵衛,確認蘇時景和草郎確實沒有被抓住。

真正幫忙找人的,是衛夫人的弟弟,京城老紈絝衛三公子,衛籍。

真正的紈絝不僅會玩,且交遊廣闊,衛三公子精擅玄學天機,喜歡占蔔扶乩,還有三界九流的各種朋友。派出人手在京城裏大海撈針是極難找到人,那,占上一課呢?找隱居的老和尚指點迷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