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謝青鶴一直知道伏傳的守心功夫差,也知道伏傳自有一套解決情緒的自洽方式。

但是,到了這個入魔世界之後,他才知道伏傳的脾性會如此奇異。

打從初遇開始,伏傳就是極其易感的性子,不管什麽立場的人對他傾訴,他都能感同身受。當初在伏蔚的記憶世界裏,他就常常對羊妃動情,還喜歡去羊妃宮裏蹲著,看羊妃的生活日常。

然而,對於伏傳來說,理解感動和支持是兩回事。

他完全理解羊妃的立場和感情,也會為羊妃的舐犢之情深為感動。但是,他不會支持羊妃去殘害蔣妃的宮人奴婢,對伏蔚大加羞辱排擠,肆意欺淩折磨自己的宮女……

從這一點來說,伏傳的守心功夫雖然很差,理智卻從不缺席。

如今二人到了這個貧瘠混亂的時代,近距離地接觸著底層貧民的生活,這群生活困苦的老百姓多半也有各種各樣的毛病,但,肯定不是羊妃那樣興風作浪的惡人,通常他們也沒有很大的能力去作惡,相對而言,基本上都是活得很倒黴的可憐人。

謝青鶴就很擔心以伏傳的多情易感,見得多了,可能會傷到他的情志心骨,影響他的修行抱負。

——羊妃得惡報,伏傳不會傷心,是因為羊妃是個惡人。這些每天都過得艱難困苦的老百姓可不是惡人,伏傳又那麽容易去跟人感同身受,若是出不來呢?

事實證明,他真的是想太多了。

伏傳上街去轉上一圈,聽街邊老叟瘦漢說說自己的往事與悲苦,他就會情緒低落,感慨萬千,想著要怎麽幫幫忙。不止是幫路邊這一個人兩個人,而是幫更多的人。

轉頭拉著謝青鶴去吃上一碗米糊,看看玉帶河邊的柳樹,先前的抑郁就徹底消失了。

他還記得自己的難過與抱負,並不會因情潮退卻就將從前的志向遺忘,但,這種感同身受的情緒進去得很快,抽離得更快,根本就不會讓情緒影響他的心志,更不會擾亂他的判斷,使他走入歧途。

這使得伏傳成為一個極其真情實感的聆聽者,又是一個極其理智冷靜的決策者。

換言之,就是個搞迷信的天才。

伏傳可以坐在門檻上,聽挑剔的婆婆討伐自己刁饞的兒媳婦,也可以坐在茶攤上,聽攤主抱怨兄弟不孝、父母難伺候,以至於後來有娼婦來哭訴老鴇苛烈、同行排擠……他也能面露同情之色,認認真真地聽著,且是真的認真去體會了對方的苦處與為難。

就這些破事情,謝青鶴是絕對做不到的。

謝青鶴雖不如上官時宜那樣認為蠢貨都活該倒黴,可他的眼光也很高,但凡有些道德瑕疵的人,他不會抨擊懲戒,也會在心裏看不起。自然做不到向伏傳那樣,不管是誰,他都能共情聆聽。

原本伏傳只是想從貧民街巷中尋找合適的傳人,授以修行之法,哪曉得走街串巷的時候多了,莫名其妙就成了人人歡迎的“小菩薩”。

“我也不明白。分明就是正兒八經的擇徒修行,怎麽就弄成個誤人迷信的邪教氣象了?”伏傳對此也很不忿,“我傳的也不是釋家的法門,偏要喚我菩薩。我哪裏像菩薩了?”

大郎和二郎都在院中整理藥材,聞言俱是偏頭偷笑。

如今周家四口都在伏傳門下修行,修行進度最快的不是被謝青鶴喚回魂的大郎,而是臥床五年的陳老太。根據謝青鶴的說法,是陳老太偏癱沉朽了身骨,卻意外地閑心養意,壯大了魂魄。一旦被謝青鶴妙手回春治好了皮囊的舊患,神魂上的強大就占了大便宜,修行自然一日千裏。

如今陳老太就每天掃掃院子,除此之外,終日沉迷修行。

家裏三個晚輩也都體諒她人老怕死,也不可能讓老人家去做多少瑣碎活,由得她自由修行。

三娘則基本上跟著伏傳行動。伏傳恢復了女裝,這年月男女大防不如後世那麽嚴重,可但凡有些身份的婦道人家都不會隨意在市井行走,身邊總有丫鬟仆婦隨行,伏傳年紀也不大,身邊得有個婦人陪著,各種事情才方便。

大郎二郎就在謝青鶴跟前聽差,幫著謝青鶴收拾藥材,也會跟著謝青鶴學些醫術藥理。

謝青鶴就給伏傳出餿主意:“明日換上道袍出門,就沒人喊你小菩薩了。”

伏傳就去找三娘:“三娘子,舒阿孃,阿孃孃……你會不會做道袍?”

大約是從來沒有跟女性長輩相處的經驗,突然有三娘伴在身邊有求必應,伏傳對著三娘時小嘴特別甜,張嘴就是孃孃,叫得三娘眉開眼笑。伏傳出去沒一會兒,三娘就匆匆忙忙走到廊下,吩咐二郎:“二郎,拿著銀子,快去買五尺上好的棉紗布,就要素色的,不拘青色灰色……”

二郎聽了全程,笑道:“知道阿娘,就買道袍那似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