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謝青鶴坐在屋內喝茶,悠閑自在的情態與在觀星台時一樣,萬事不縈於懷。
伏傳把沾血的雙手洗凈之後,換上三娘送來的外袍,進門就看見謝青鶴在喝茶。他有點上頭:“大師兄,你就不著急麽?”
“嗯?”謝青鶴似乎不解。
“這青天白日的,哪路小賊敢在大街上襲殺朝廷命官?何況,這地方連巡城吏都不肯來,外邊躺著那個看著至少也是個七品官,他沒事往這邊來做什麽?還剛好被插了一刀,倒在這兒。”伏傳說。
謝青鶴給他倒了一杯茶,請他坐下,說:“多半是粱安侯府的手筆。”
“咱們在這裏隱居大半年,一直躲著粱安侯府。今日救人必然會驚動上城。”伏傳端著茶杯啜了一口,帶著熱氣的茶湯不能牛飲,一杯茶分了三五次才慢慢喝完,整個人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你我住在京城,與粱安侯府打交道是必然的事情。”謝青鶴重新給他添茶。
伏傳將茶杯推到前邊,看著茶湯緩緩注滿。
謝青鶴很了解伏傳的脾性,笑道:“粱安侯府勾結閹黨,大肆殘殺河陽黨人。這事記在史書上,不過是短短一行字。你因二十年後議和獻婦之事厭惡河陽黨人,就能眼睜睜看著粱安侯府橫行京中,肆意殺人?”
伏傳當初留京,只考慮了如何扶救眼皮底下的百姓,只煩惱如何躲過粱安侯府的耳目,壓根兒就沒想過近在眼前的殺戮。在他想來,粱安侯府和河陽黨人狗咬狗,關他什麽事?
然而,他是個撞見乞兒爭食打架都要出面去管一管的脾性。嘴上說“你不求我幫忙,我就不會幫你”,可他就在當場站著不走,被欺辱的乞兒叠聲叫小菩薩,最後哪有不管的道理?
伏傳所厭恨的河陽黨人,是後趙末年那群資敵賣國的世家巨賊、貪官汙吏。
具體到一個個活生生的人,這罪名就不能一概而論了。一群人裏,總會有好人,也會有壞人。哪可能全都壞得流膿?何況,二十年後的河陽黨人犯下叛國辱民之罪,今天的河陽黨人就全都該死?
——說到底,死在此時的河陽黨人,全都不曾參與二十年後那場禍國殃民的和談。
“當初我說要留在京城,大師兄就想到今日的處境了?”伏傳問。
謝青鶴微微點頭,說:“就算今天這人沒有倒在巷口,恰好被你撞見,到明年、後年,粱安侯府與河陽黨人越鬧越兇,擅殺構陷的風聞越傳越烈,你遲早也是要出手的。”
伏傳有些生氣:“大師兄早知如此,當初為何不告訴我,早早將粱安侯殺了?”
這就是胡亂發脾氣了。
謝青鶴也不以為忤,耐著性子解釋道:“閹黨背後站著的是皇帝,今日沒有粱安侯府充作尖刀利刃,也有米安侯府,菜安侯府。好歹粱安侯府還能守土禦敵。”
他又說了一遍:“小師弟,最壞的朝廷,也好過最有治的亂世。”
這是謝青鶴入魔無數經歷之後,所得出的最有價值的經驗。
伏傳剛抱怨了一句,馬上就知道自己是無理取鬧,謝青鶴也不曾訓斥他,好聲好氣跟他解釋,他就不大好意思,取過謝青鶴手裏的茶壺,特別狗腿殷勤地服侍謝青鶴喝茶:“大師兄,喝茶。”
“我知道你有些急躁了。是擔心如今根基不穩,驟然暴露在粱安侯府面前,在這裏的大半年經營都要被迫舍棄。你看好的許多人還未收歸門下,修法也還沒傳下去,大半年虛度光陰了,是麽?”謝青鶴見他狗腿的模樣就覺得可愛,雖是草娘的皮囊,可每一個表情神態都是小師弟。
伏傳點頭,是真有些為難:“我如今雖已入道,也不能無敵於天下。做個獨行俠倒是來去自在,想要守著這片街區就絕不可能。”
謝青鶴反問道:“為何要守著這片街區呢?”
伏傳一直在用養兵造反的念頭謀事,將貧民街巷當作自己的募兵場,試圖在這裏發展壯大,遴選內外門弟子。被謝青鶴反問了一句,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想得太狹隘了。
古來先賢傳道,有哪幾個是自己先立國定下道統,再以天子之身傳下法本的?
不都是周遊列國,一路走,一路收信徒,一路播散自己的信仰麽?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伏傳豁然開朗,笑道:“大師兄想好下一步去哪裏了麽?”
“我只管修行。這事不是你來做主麽?吃飯時再來喚我。”謝青鶴將杯中殘茶飲盡,也不在廳裏坐了,轉身去靜室冥思修行。
伏傳出門先去問三娘午飯吃什麽,又讓大郎二郎把傷者搬回屋子裏安置,見魚蛋娘還在門口等著,他又出去交代了一句,魚蛋娘聽說人救回來了,念了一聲觀世音菩薩,方才離去。
吃過午飯之後,王寡婦就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