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韓琿去世的時機太不妙了。

伏傳曾經動念讓韓琿在華安郡戰死,不過,他的計劃是,等他收拾好在西鄉的韓漱石,再安排韓琿意外戰死,屆時他兵不解甲,輕騎北上,直接去接了韓琿留下來的爛攤子——與兵權。

可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伏傳還沒對韓琿下手,閬家先動手了。這使得伏傳的處境變得非常尷尬。

韓家的兵馬大部分都由血親子弟充任將領,這是一支勢力極大的私兵。

韓琿活著的時候,伏傳暗殺韓漱石,維護的是韓家的利益,韓家上下誰也不會多想。

現在韓琿死了,韓家內部沒有身份能力都能服眾的繼任家主,正是群龍無首的狀態。西鄉的韓漱石曾經領導韓家多年,在韓琳入京逼迫他下野之前,韓漱石一直是韓家家主,聲望極高。

——哪怕韓漱石是韓琳的叔叔,伏傳都能用復仇的名義誅殺他。

可是,韓漱石是韓琳的親爹!

哪怕他炸塌了丞相府,炸死了韓琳,韓漱石依然是最有資格重掌韓家兵權的家主人選。

說到底,與韓漱石相比,伏傳是外姓人。

這時候伏傳去西鄉暗殺了韓漱石,必然會引起韓家內部不滿,激化矛盾。伏傳再想收攏兵權,也肯定會被懷疑用心——你殺韓漱石,究竟是想替丞相報仇,還是看上了韓家的兵權?

怎、麽、辦?

伏傳煩得半夜睡不著,躺在屋頂上,看著天邊圓滾滾的月亮。

天氣已經開始慢慢地轉涼了,西鄉將近初秋。

他帶來的三千輕騎都是修業有成的輕騎,戰力是很強盛。不過,西鄉韓珠有一萬余兵馬,且據守天險要塞,打起來就很艱難——原本也沒打算硬碰硬,伏傳想的是暗殺,沒想自己人幹仗。

現在暗殺的計劃行不通了,去打一場硬仗,逼迫韓珠投降,為叛變之事贖罪?

這是下策。

騎兵沒法攻城,三千修業輕騎打一萬多守軍,玩的也是心跳。

正煩惱的時候,伏傳想起那日大師兄說過的話。

大師兄說——

下回遇到這種情況,你就叫一叫天上那位,請它幫幫忙。

京城。

韓珠文也很頭疼。

他曾以為讓出繼承人的身份,讓叔父繼承父親遺留下的一切,已經是人生中最艱難的決定。等到韓琿的死訊傳回京城,他才突然意識到,當初伏先生強令叔父繼任家主,是何等英明的決定。

韓漱石親手炸死了韓琳,是他對韓家做的最壞的一件事。

這件事帶來的最大影響不是韓琳身死、韓家陷入無主的混亂,而是對韓家親緣的致命傷害。

韓家麾下大部分將領都是血親子弟,同族之人聚集效命,以家族為核心共謀利益。韓漱石以父殺子,親緣斷絕,使韓家上下離心。為何支脈甘願為嫡脈犧牲?為何庶系甘願為嫡系充作馬前卒?這裏邊固然有利益作祟,可是,禮教的核心乃是一個仁字。仁者愛人。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若父兄不能親愛子弟,子弟也不會恭順父兄,禮教崩壞,家族離散。

韓家兩位家主接連去世,士氣潰散,家中各脈彼此不能相服,已有分裂之兆。

若是伏傳在京,韓珠文也不至於這麽被動艱難。

難處就在於伏傳不在!

伏先生不僅遠在西鄉,且沒有馬上回來的意思。

韓珠文能夠理解伏傳不即刻回京的打算。他的祖父可不是盞省油的燈。若是西鄉之事處置不好,韓漱石在西鄉又放風放話蠱惑人心,說不得韓家頃刻之間就要分裂。

謝青鶴雖然在京,可他與伏傳不同。他沒有跟著韓琳一起打天下,跟韓家上下也不大熟悉,武力值雖然在那裏擺著,實則根本不能與宛如定海神針的伏傳相比。

而且,謝青鶴選擇入宮為幼帝教授丹青,他也未必願意出手穩住韓家局勢。

這種情況下,眼見韓家暗流洶湧,田家和蕭家拐彎抹角出面勾兌,幼帝也趁機想要批發幾個將軍名額出去。趁著韓家沒人做主,誰不想挖挖墻角松松土?沒有兵馬在手的幼帝尤其心急迫切。

這就使得京中的局面變得非常微妙。

韓珠文自然想要掌握住父親留下來的兵馬,可是,哪怕是韓琳的嫡系,對韓珠文也不死心塌地。

相反,當初為了自保,為了與韓漱石對抗,韓琳從南郡提拔起來的嫡系,大多數都不姓韓。

面對幼帝的招攬,這一批人最容易動搖。只要接受幼帝的善意,馬上就能受冊封官,搖身一變成為朝廷大員,封妻蔭子何等風光?

就在韓珠文急得嘴角起燎泡的時候,謝青鶴吩咐陳老太和三娘跟在韓珠文身邊。

原本騷動洶湧的暗流,瞬息間冷靜了下去。

封妻蔭子固然美好,當朝廷大員也是人生巔峰,可是,腦袋沒了,啥都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