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溺殺(4)

蔣英洲素行不良,平日只會欺負姐姐,辦事極其不牢靠,謝青鶴對蔣二娘說了那麽一番話,蔣二娘除了留下幾顆淚,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蔣幼娘就不同了,捉住荷包裏裝藥粉的破綻,逼著蔣二娘把在婆家的遭遇說了一遍,謝青鶴只等著她爆發——

哪曉得蔣幼娘呆了許久,突然抱住蔣二娘,嗚嗚哭道:“姐姐,我可憐的姐姐啊!”

謝青鶴:“……”

這年月的婦人,遭遇了蔣二娘這樣的不幸,除了哀哭一聲命苦,似乎也別無他法。

謝青鶴慢條斯理地將台燈提到桌邊,提醒道:“你再哭大聲些,把娘招來。”

蔣幼娘頓時就不敢哭了,看著謝青鶴的眼神猶有幾分懷疑與不善。謝青鶴把她的針線簍子塞給她,說:“不是說要趕工交帕兒麽?你請二姐姐幫你做幾個。”

不必蔣幼娘請求,蔣二娘未出閣時就常常做繡活兒幫補家用,都是做熟的活計,找蔣幼娘問明白花樣子,兩姐妹很熟悉地一左一右開始做繡件兒。蔣幼娘越發覺得弟弟可疑,頻頻擡頭看他。

謝青鶴還在琢磨著這話該怎麽說。

接蔣二娘回家的事,蔣占文和張氏絕不會同意。

不過,那二人溺愛蔣英洲,蔣占文又非常愛面子,辦法總是會有的。

此事難在蔣二娘自己非常猶豫。人說婦人出嫁等同二次投胎,和離就等於去死。若是有幸二嫁重新覓個郎君,才能算是再投胎一次,堂堂正正地活下來。如果沒能得到再嫁的機會,那就是比寡婦還慘的棄婦,是只會喘氣兒的活屍,不能算人。

說到底,現在徐濃打人還在小打小鬧,不到打斷骨頭、打得奄奄一息、哀求救命的時候。

突然就叫蔣二娘和離,她覺得代價太大,風險太高。

——如果叫她和離回家的蔣占文,蔣二娘必不會這麽猶豫。

問題是蔣占文就算知道她在夫家挨打,也不會叫她和離回家。叫她回家的又是全不靠譜的弟弟。

蔣幼娘突然小聲說:“我聽說過一件事。”

蔣二娘已經把那件事拋諸腦後,靜心繡花飛針走線,蔣幼娘知道她做活時不會擡頭,耳朵是聽著的,這一眼主要是看謝青鶴在聽沒有,擡頭冷不丁看著弟弟認真冷靜的雙眼,她左手差點摸到針尖,咽了咽,才繼續小聲說:“鄉下的勇叔,為了砌豬圈的事,跟棗花嬸嬸爭嘴,他不是嘴巴笨嘛,被棗花嬸嬸噼噼啪啪懟了個啞口無言,氣急了揪著棗花嬸嬸的頭發打了她一頓。”

“棗花嬸嬸當天晚上就叫狗子哥給他套了個驢車,回娘家去了。老爺還叫勇叔第二天備上糖酒去棗花嬸嬸娘家去接,結果呢,還不到天亮呢,棗花嬸嬸帶了八個兄弟,十二個堂兄弟,二十個漢子氣勢洶洶地到了咱們老家,人家說,福老爺你家是出了秀才的顯赫門第,咱們兄弟不好冒犯,不過,蔣占勇他也是我們黃家的女婿,我們姐嫁到你家之後,生兒育女侍奉公婆,就看在狗子的份上,也沒有爭嘴不過就打老婆的道理——”

“二十個大漢,當著老爺的面,就把勇叔的屋子掀了,把勇叔丟進了豬圈裏。臨走時還說,我們姐心疼你,被你打得滿頭包,還記得拜謝各位兄弟,嚇唬一下就得了,千萬不要打壞我家那口子——娶了我們姐,你蔣占勇是燒了高香吧。以後再敢對我們姐動手,屎都給你打出來。”

說著,她一直偷瞄謝青鶴的臉色:“黃家也怕爹去縣裏托關系拿他們,那邊也輾轉托了個秀才公來家裏拜訪,好像跟爹還是認識的,送了糖酒禮餅來賠罪。爹還專門寫信回鄉下,訓斥了勇叔。”

謝青鶴問蔣二娘:“二姐姐怎麽想呢?”

蔣二娘連忙搖手:“不好不好。我與你姐夫處得很好,你要是去打他一頓,我怎麽見他?何況,他只是看著瘦,打小做木匠,胳膊上都是肉,那勁兒可大——你打不過他。”

“若我打得過他,二姐姐讓我去打他嗎?”謝青鶴又問。

蔣二娘沉默不語。

他們生活在一座小鎮上,有秀才功名的也就那麽幾個,蔣占文還特別會做人,時常出現在鎮上所有富商大家的宴席上,與各種有頭有臉的人物相交。尤其是,蔣英洲這時候還沒有作死得罪安家和安家的表小姐,蔣占文在鎮上的影響力並不小。

徐濃不過是個靠手藝營生的木匠,若是蔣占文出面,警告女婿不要再毆打自己的女兒,徐濃敢繼續打蔣二娘嗎?那麽,蔣二娘為什麽始終守口如瓶,不到差點被打死的時候,都不肯回娘家求救?

“二姐姐是不是覺得,想在姐夫家過殷實日子,食有油,寢有被,從姐夫手裏拿到銀子,給娘會賬買醬油豬肉,給爹孝敬三節兩禮,給弟弟請千金堂一兩銀子的邱大夫……就得用挨打去換?若是反抗了姐夫的毆打,就是悖逆夫綱,不服管教,會失去姐夫的愛重,失去在婆家得到的一切?”謝青鶴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