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大爭(10)

謝青鶴使衛士胖揍了屈夫子一頓,傷得不重,主要損害了屈夫子的顏面與自尊。

伏傳還挺擔心那老頭兒會鬧自殺,畢竟這個時候的人都特別要臉,吃飯時碗裏比同僚少一條小魚幹都要鬧出人命來,那屈夫子雖說欺軟怕硬恃強淩弱,不小心撞了個鐵板,倒也罪不至死。

哪曉得屈夫子只管“一病不起”,吃喝都要人照顧,死活不肯起床,當然也沒有力氣鬧自殺。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總要有人來收場。屈夫子是陳起請回來的師父,是讓他繼續當夫子呢,還是該怎麽著……也不能含混過去。左丕、左遵的求學上進之路暫停暫緩無所謂,小郎君都快八歲了,也該正經開蒙入學,學些為人處世的道理了,夫子老躺在床上不幹活那能行?

這回白芝鳳跟著陳起去了涓城,留守在相州的是雍州名士田安民。

當初陳敷為了把田安民撬到手,追著烏城趙襄打了一路,活生生把烏城打到開城投降,不止賺到了趙襄的謀主田安民,也把趙襄、趙穎兩兄弟收入麾下,堪稱平生得意之事。

田安民是個老古板,尊奉嫡長,鄙視庶孽,陳敷很倚重他,陳起跟他的關系就相當一般。

陳敷死後,陳起重用詹玄機、白芝鳳等年輕人,田安民自然不如從前那麽風光。

不過,陳起納賢的心胸又特別讓人震驚,他不喜歡田安民,就不怎麽把田安民帶在身邊,卻沒有讓田安民坐冷板凳,而是讓田安民負責相州民務,主理民籍耕作之事——大爭之世,首重耕戰,缺一不可。陳起把民籍耕作之事都交給了田安民,可見是非常敬重信任田安民的人品。

此次菩陽危難,陳起直接把相州大本營都丟給了田安民,田安民都默默給他寫了個服字。

得了陳起如此信任重托,田安民也覺得這事別人不好管,他得管一管。

——這點兒破事,也不至於專門寫封信去問陳起該怎麽辦吧?陳起那麽信任他,大本營都給他了,田安民也不好跟從前一樣高冷,不是分內事絕不多說一句話。

聽說田先生來訪時,謝青鶴正在默寫後世風行的訓詁冊子,對田安民的到訪也不意外。

“請他進來說話。”謝青鶴將毛筆放下,伏傳幫著他收拾桌上的墨稿。

素姑在陳家服侍了好些年,知道田安民從前的風光,見小郎君這麽大喇喇地“傳見”田先生,頓時有些著急,小聲提醒說:“小郎君,田先生是老家主供奉的大先生,要麽就出門迎一步?”

謝青鶴知道她是好意,不過,陳起這麽打壓排擠他,他必要自重才能服人。

說得難聽些,他還不到可以隨意禮賢下士、顯示胸懷的時候。拼命站在板凳上還怕夠不著呢。

“雋弟。”謝青鶴想了想,轉身去問伏傳,“你替我往門前迎一迎田先生?”

伏傳把他寫的墨稿收好,連忙蹬上鞋子出來:“好!”

田安民在門前稍坐片刻,就看見一個矮墩墩的小孩兒快步出來,一舉一動都像是尺子比劃過的,非常標準的“晚輩疾步而出恭迎前輩”的模樣——就是個兒太矮,略顯喜感。

伏傳站定之後一揖到地,田安民也跟著起身向他回禮。

“田先生,小郎君請您內室敘話。”伏傳一板一眼地說。

田安民莫名其妙就有了一種拜見主君的感覺。

可明明陳起並未確認嗣位,陳叢不過區區妾生子,哪有資格擺這樣的臭架子?

事情就變得特別曖昧。要說陳叢沒資格吧,他又是陳起唯一的兒子。這種進也可退也可的事情,就看當事人膽子夠不夠肥壯。

——只要陳起沒有大發雷霆、斥責陳叢失禮,田安民腦子有坑才會去挑陳叢的禮數。

田安民原本是帶著長輩的氣勢來找郎主家小兒“指點迷津”的,還沒進門氣勢就矮了一截。

他心情略復雜地跟著面前的小豆丁進了門,見屋內陳設古雅大氣,許多布置比陳起住處都有章法,就知道不管外邊傳聞如何,這位小郎君必然是很得寵的。

若不得寵愛,怎麽可能就住在陳起的身邊,擁有如此寬闊大氣的屋舍?若不得寵愛,怎麽可能用上這麽精致古雅的擺設,卻不被陳起訓斥挑剔?若不得寵愛,他又憑什麽有這樣的章法底氣,我行我素、毫無顧忌?

都說陳起偏寵陳雋,就田安民所見,陳雋跑出來迎客,小郎君還在內室安之若素地坐著呢。

“大兄,田先生來了。”伏傳腳步不停,直接坐在了謝青鶴身邊。

“田先生請坐。此來有何教我?”謝青鶴壓根兒也沒有起身敘禮的打算。

不管小郎君講不講禮數,田安民不肯失禮,拱手施禮坐下,素姑很快就送了甜漿與點心來。

“老夫是為屈夫子而來。”田安民一句話說完,謝青鶴只是靜靜聽著。光看小郎君顯露出的這一份高冷,田安民就知道他對屈醒仍舊余怒未消,措辭即刻謹慎了許多,“屈夫子脾性倔強,學識卻紮實,單論蒙學訓詁,當世無人能出其右。小郎君也到了開蒙進學的年紀,若能寬宏大量不與他計較前事,豈不比再找次一等的先生拜師學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