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嬤嬤的消息傳到施少連耳中,他正和藍表叔在生藥鋪裏看夥計卸貨,聽畢微微嗤笑。

沒料想連一日都撐不過。

藍表叔正在一側和夥計說話,看見施少連目光一閃而逝的微冷和輕蔑,旋即恢復柔和,心內暗自嘀咕:“他這又是起的什麽心思?”

藍表叔雖然活的混沌,卻也不是太傻,他有時候也會隱隱約約的有些察覺,知道施少連心思深沉,並不想表面那般好相處,不像表兄施存善。施存善耳根子軟,出手又闊綽大方,三言兩語就容易上當受騙,說起來,早年裏施存善靠著生藥鋪販藥材,也未做的多大營生,倒是後來迎娶了吳大娘子,吳大娘子手頭應是攢了不少體己,修整了施家宅地,擴了生藥鋪的門面,又開了絨線鋪,施家的營生才火旺起來。

他和吳大娘子統共只見過幾次,這表嫂生的極其美貌,細眉丹鳳眼,風流婀娜,頭一回見便神魂顛倒,可惜後來病著,容貌枯萎,不如起初那般驚為天人。

施少連吩咐夥計繼續幹活,他這會嘴角倒含著一點淡淡的笑,眼神也暖著,自己拂了拂袖,要回家去。

生藥鋪離家不遠,順兒跟著他穿街過巷往家去,路過有賣大束桃花枝的小販,城裏的桃花這時還未開,應是城外暖棚裏的桃樹催開的花枝,粉蕊夭秾,艷如胭脂,買者甚眾,施少連也挑了一枝,讓順兒仔細抱著,往繡閣去看甜釀。

甫入月洞門,卻見小果兒和喜哥兒正撅著屁股趴在草叢花架下玩耍,兩人一言一語的嘟囔,腳邊薅起了一大塊草地,弄的滿地泥土狼藉。

“你們兩人怎麽在這兒玩起來了?”

兩個孩子聽見大哥哥問,俱是乖乖起身,將手裏東西往後一藏,同施少連問好:“大哥哥。”

“花園裏在動土挖潭,我們來找姐姐玩。”

“你兩位姐姐呢?”

“姐姐們都在屋內繡花說話,我們吃了些點心,出來玩一會再回去。”喜哥兒瞅著自家大哥哥,又看看順兒抱著的桃花,“大哥哥也來找姐姐的麽?”

施少連含笑點頭,原本擡步要走,卻一眼瞥見喜哥兒手上捏著的東西,要過來一看,原來是一頁書紙卷成的細棍,上頭還燎著火燒的痕跡。

“如何能在園子裏玩火,燒了屋子可怎麽辦?”

喜哥兒見施少連發問,笑嘻嘻的道:“草根底下有個螞蟻窩,我們燒火棍捅蟻窩玩。”

草叢裏還扔著本沾灰的舊書,施少連覺得眼熟,拾起一看,正是本軟皮的《說文解字》,被兩個孩子撕壞不少,封皮上沾滿蛛網土泥,略翻一翻,裏頭還有他舊年寫的小注,墨跡陳舊,灰塵遍布。

他垂下眼,鴉黑的睫掩住闃暗的眸,一泓不起波瀾的潭水死寂如夜,撚撚書皮上的土泥,風平浪靜,四平八穩問:“捅蟻窩就捅蟻窩,如何拿書玩?這書從哪兒拿來的?”

“樹枝不好燒……紙軟一些……”喜哥兒不知怎的生出一絲怕,囁嚅道,”我們去二姐姐屋裏找紙,正看見有本書墊在桌腳下,臟兮兮的還藏著蟲,就拿出來了……“

施少連教甜釀學字,是從說文解字開始的。

他“啪”一聲將那本書擲在地上,冷聲問:“跟著你們的嬤嬤呢?”

“嬤嬤……吃酒去了。”

“去把他兩人的嬤嬤找來。”那聲音還是柔和的,像剛剛舒展的柳葉,新綠柔軟,順兒跟著施少連多年,聽見他的語氣,這樣暖和的天氣,背脊也不禁有絲寒意上爬。

甜釀和苗兒聽見外頭的聲響,出來一看,原來是兩個嬤嬤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兩個弟弟已經嚇哭成一團。

”這是怎麽了?”苗兒摟住兩個孩子安慰,“如何哭成這樣。”

“我們……燒書捅蟻窩玩……”

甜釀先一眼見施少連的神色,面色冷淡,看不出幾絲情緒,只有那狹長的眼,黑黑沉沉的注視著她,像淬火的冰,正是疑惑間,瞥見地上狼藉書冊,拾起一看,禁不住心頭咯噔一聲,慌忙用袖子拭去書冊上的泥土,待要解釋,施少連冷聲對地上那兩嬤嬤道:“你們帶著兩個哥兒,自去老夫人面前領罰。”

事情吵到施老夫人耳裏,一頓來龍去脈,兩個嬤嬤玩忽職守,縱著哥兒玩火,各自罰了十鞭子,罰了一個月的月銀,兩個哥兒關在房裏餓一日,又罰喜哥兒多抄幾頁書。

甜釀見施少連在祖母面前說話,神色淡淡,應答如流,自己陪坐喝茶,一顆心卻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好不容易挨到施少連起身要回見曦園,她也跟著一並站起來,隨著施少連往外走。

施少連在前,她緊跟在後,亦步亦趨,施少連走的急,她也跟著急:“大哥哥……少連哥哥……”

“那本書我早前就收拾在書箱子裏。”她提著裙,緊跟在施少連身後解釋,“我一向愛惜書本,那是哥哥贈我的書,我一向愛若珍寶,我絕不會隨意給喜哥兒和小果兒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