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三)山雪玉嶙峋(第2/4頁)

他咬著牙關問玉甲辰。“門主,你仔細瞧瞧,那人是你師兄麽?”

玉甲辰使勁兒眨起了眼,片刻後正色道。“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門主不是說一裏開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麽?”王小元道。

“即、即便看清了,鄙人也無十成十的把握。依師兄的話來說,是與不是本就難以辨清,即便此人看起來不像師兄,也不可斷言藏在那鬥笠下的就不是師兄本人……”

興許是被眼前光景嚇得心神俱震罷,玉甲辰已有些期期艾艾,結巴起來。

這似乎也怪不得他。他先前本覺得自己已將師兄刀招記得不差分毫,且有著將玉求瑕認出的自信。但無奈他二人已分別兩年有余,記憶多少已有些模糊,便是連玉甲辰也失卻了“尋人一看一個準”的信心了。

只見青燈曳曳間,那玉白刀客已裊裊婷婷地踏下了天罡樁。那人甫一站定,台底的人頭忽地齊刷刷垂低了,遠遠望去似是被鐮刈過的麥田,其間不時冒出一兩聲哀聲泣語。說來奇怪,這玉白刀客一出場帶來的不是雷動歡聲,反是一片連綿悲慟。再仔細一瞧台下百姓的臉,皆如密布陰雲;眼眶裏閃動著豆大淚珠,似是雲間欲落的雨。

一聲呼喊忽如驚雷般穿破了重重陰雲。“刀客大俠,您行行好,救救咱們這些百姓罷!”

這聲落定,方才壓抑著的議聲終於紛起。“是啊,此處有兇犯橫行,殺人無數。咱們這年來夜不敢出,睡不能寢……”

“若再尋不得那兇人,咱們這輩子恐怕都得惶惶而終啊!”

一邊口吐此言,百姓們一邊誠心地垂首而立。若不是此處人頭繁多、摩肩接踵,恐怕此時地上已齊刷刷跪下一排人了罷。其中有慘白著臉抖索哀求的老嫗,也有惴惴不安、四處張皇的莊稼漢,更有年幼懵懂卻也趕忙低頭懇拜的孩童。此時一張張臉孔上除卻方才的心焦意冷,已然浮現出了希冀喜悅的神色。

與王小元先前設想的不一樣,來此“群英會”的並非都是和他一般愛聽江湖傳聞、對武學心有所向的人,更多的是當地受兇犯所擾,在失去性命的陰影裏惶惶不可終日的百姓。因而即便是用幻戲來蒙騙搪塞他們,百姓們恐怕也會以為那就是真正的大俠高人而深信不疑吧。

“殺了他!”

忽地從人群裏響起一道淒厲的叫喊,這喊聲連在屋上的王小元和玉甲辰都聽得清清楚楚。眾人大驚,紛紛側身讓道,只見一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女子從人縫中跌了出來,重重摔倒在人群退散後留下的空地上。

那女子無神兩眼嗖嗖轉動,濃重哀愁似是兩塊兒秤砣掛在眉尖,一身嶙峋瘦骨不時痙攣著,乍一看好似包了塊薄布的竹骨架子。有人一看便叫出聲來。“是李家的媳婦兒。”

女子卻不住道。“殺了他……那奸人,我得殺了他。”繼而雙手捧面,用指甲不住扒拉著眼眶,留下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人卻癡癡笑道。“都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我那口子,我那小福滿,身子都涼硬啦,是教陰府帶走啦!哪裏能尋得到他們?哪裏能尋到那殺千刀的奸賊?殺了好……好……”

見她瘋言瘋語,旁人也不敢去扶她。有知情者對尚是一頭霧水的人咬耳朵道。“李家一家五口除她之外皆慘遭戮害,這媳婦清晨一覺醒來發現門外懸著四個鮮血淋漓的屍首,頓時神智皆失,現在每日都失魂落魄地要找那殺人兇犯呢。”

此話一出,旁人盡皆不忍。試想一日之前仍是美滿溫情的五口之家,一夜過後竟只留一個瘋魔女子以及四具身首異處的冰冷屍體。

而殺人者不知所蹤,如神鬼般匿於暗處,不知何時又會伸出屠刀,如此一想便叫人不免得不寒而栗起來。

那女子卻不知旁人在想甚言甚,自言自語道。“頭,頭不見了。不,還是見的,一個在屋檐上,一個擺在門檻前,一個在池塘裏,還有一個呢?找不見,尋不到,還有一個頭在何處?對了,對了,在這裏。”

說著她撫上了脖頸,像是尋見了什麽寶物般嘻嘻笑著撫摩起了自己的腦袋。溫柔的,用力的,輕緩的,強硬的開始摳抓起脖頸,同時頭開始用勁轉動,似是要將自己的頭顱旋下來一般。眾人皆知她已神志失常,或背過眼不忍再看,或轉身高呼懇求玉白刀客。

“大俠,您看在那兇犯威逼下咱們都成了什麽慘樣?”

“今日是別家遭殃,明日、後日又會如何?總有一日回尋到自家頭上來,到那時咱們的腦袋也…也都……咿……”

“救救咱們…行行好……救救咱們……!”

議論聲、呼聲間雜著些悲鳴,無論是誰的眼珠子都惶惶惑惑地四下裏轉溜著,仿佛在尋著那混雜在人群中的兇犯,暗暗揣度著誰會趁人不備間摸出刀來取人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