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悲無量心(第2/3頁)

在一旁將他們所言收入耳中的金烏此時可真被氣得頭昏腦脹,終於忍不住怒道。“我人還沒死,倒先要被你們氣個半死!”

見他怒瞪一眼過來,一老一少方才哈哈大笑。竹老翁拍著腿道,“這才對嘛。老夫見你先前死氣沉沉,不似個活人,現在終於有些生氣來了。”

此生氣非彼生氣。金烏幾乎要氣得向他們二人齜牙咧嘴,一番深息後方能緩過神來。

眾人安靜地坐了好一會兒,一時間院中一片寂靜,唯有夜風拂動紙籠的簌簌聲響。

這時三娘忽而顫聲發問道。“真是…如此麽?”

“騙你有何好處?”

金烏說,但他看上去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少女忽而抓住了他衣袖,哀聲問道。“一日…一日都多留不得?”

“你既是萬醫谷出身,此話應由我問你才是。”金烏嘆道,將衣角從她手中抽出。

三娘沉下眼。“若有一天少爺下了黃泉地府,三娘也定會隨你而去。”

她悲悲戚戚,眼裏瀲灩水光閃動,直教人心生憐惜。三娘對金少爺向來情深意切,這話的確不假:金烏若是有何不測,她必不肯在世間獨活。

金烏沉默地盯著她半晌,只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記,便轉了身從院中離開。

他輕聲道。“…不許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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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涼,嶙峋山幕黑漆漆籠在四野。金烏方才喝了些酒,不禁覺得胸口似火燒般隱隱刺痛。他回房中取了本《玄玄集》,踱至樓上竹台就著燈籠火光草略翻看著。眼裏雖看著字,心卻遊遊蕩蕩,不得定所。

他望著曲折陡峭的青石階道出了神,道旁歪斜地搭著一路木石鋪頭,走卒販夫來去進出,熙攘聲雜。風裏又時不時傳來挾著馬嘶的粗言笑語,熱鬧非凡。可惜這熱鬧光景與他無甚緣分,金烏獨自一人立在竹台上,不言不語。

“棋有不走之走,不下之下。”

這時身旁忽地傳來一個聲音,有人將腦袋湊了過來,將書上字眼念了一番。瞧他搖頭晃腦,頗為得意,金烏“啪”地一聲闔上書頁,往那人頭上敲去。

“不許偷看。”

“這不是宋時的棋經十三篇麽?又不是少爺你寫的,我又怎麽看不得?”王小元捂著腦袋道。他方才回到客棧來,又見金少爺難得在竹台上發呆,便心生玩性想要過去嚇對方一遭。自然——不出所料真挨打了。

金烏看他衣衫淩亂、遍體泥塵,顯是忙著挖了一天墳穴,心裏想著這傻小子還真聽他的話,先前緊蹙的眉頭松開一點來。

“不是看不得,而是無需再看。”金烏說,“以前有個傻蛋要和我對弈。那時他從未碰過棋路,而我已能坐照,你可知他做了何事?”

王小元老實回答。“不知。”

金烏道。“他把《棋經》《萬匯仙機》皆翻得爛熟,又把鶴行門棋譜偷來背了,這才來與我對弈。”

少年仆役略一思忖,答。“這人也忒傻了,又做些鼠竊狗盜之事,不似個正人君子。”

金烏看了他一眼。

王小元總覺得這眼神別有深意,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摸著腦袋呵呵笑道。“少爺說此人背得棋譜,又與我無需再看《玄玄集》有何幹系?”

金烏:“你想一下十三篇有何篇章。”

王小元真在心裏數了起來,論局、得算、權輿、合算……不知怎的他竟也真能記得一清二楚,甚而張口便要能背出其中棋語來。這可真讓他納悶:明明自己從未翻過棋書,可其中言語卻自然而然地浮現在心頭。

只聽他家少爺繼續道。“那人看著像個正派,心裏卻藏著一溜兒歪門邪道,只可惜天下無人能看出來,皆以為他是個正人君子。”

似是極為苦惱一般,金烏伸手揉起了眉心,道。“那時他走一步悔三步,我二人不吃不喝,從日旦對坐至亥時。一副棋路走不通,他便要將其余三百六十路都試過一遍。”

聽到此處,少年仆役皺起了眉頭。“…好壞的人。”他說得真心實意,不想金少爺忽而瞪他一眼,又將書頁往他頭上一摜,才抽著嘴角道。“不錯,的確是個好壞的人。”

“那末,你們那局棋最後如何了?”王小元好不容易才從金烏魔爪下逃出,捂著發痛的額頭問道。

“並無結果。”金烏道。“散、好、病、愚形皆擺過,那蠢材又不住悔棋,最終黑白勢分。就我看來機籌不淺,勝負難辨,正所謂‘道死還生’。”

看來少爺口中的那“蠢材”倒也沒有白背棋譜。王小元松了一口氣。

他問。“少爺可曾想過要與那人再來一局,分得勝負?”

話剛出口,他便自知失言。看金少爺似是對口中的那人頗為惱氣的模樣,怎可能再有心與此人再得閑下一盤棋?照金烏性子,那時沒當場將那人狠揍一頓已算得一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