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八)流芳易成傷(第2/2頁)

堅凈閉眼又嘆一聲道:“佛說觀普賢菩薩行法經有言:‘一切業障海,皆從妄想生。’”

怪人繼續數道。“嗔戒。甲寅年建申月京郊大旱不雨,餓殍遍野。下愚以刀斬去寶坊多聞天王像頭顱。”

斬去佛頭,已是犯了大不敬之過,破了根本戒。堅凈住持長眉一抖,聲音不禁放重了些。

“你究竟還犯了幾戒,如數報來!”

堅凈重喝之下,竟是掀起一陣嘯風,震得佛壇上正百八三燈燭搖顫,十法界蓮花火欹斜將熄,寶殿地面嗡嗡響動。堅凈肅莊遲暮的面上是一對橫眉冷眼,好似彌勒佛不開笑口,反現忿相。驚得僧眾不敢暗中置目,將頸子彎低下去不住念經。

那怪人遭這氣魄一壓,卻不為所動。他挺著身子立在跪坐的寺僧裏,好似一株遭霜雪欺淩卻仍堅勁的青松。只聽他聲音寡淡,道。

“殺、盜、貪、癡、慢、疑,加上前三戒,已有九戒了。”說來竟坦坦蕩蕩,毫無悔意。

若不是看他真犯了戒,恐怕誰都會覺得這是位虔心問佛的信民。

老住持將楊柳枝往白檀水裏一浸,面上雖有忿色,卻也似漣漪一漫般漸漸沉寂,他嘆道。“你犯了戒,與不報法名有何幹系?既是破了戒,那便更應除塵滌凈。報上法名來,貧僧為你灑凈。”

那有著腫脹頭顱的怪人卻道。“下愚雖欲破佛門規戒,卻也給自己安排了一套規戒。”

他伸手將負在背上的素布長條兒取在手裏,對堅凈正色道。“大師可知這第一戒為何?”

堅凈老態龍鐘的臉上浮現出些微困惑:“不知。”

怪人說。“第一,絕不碰灑凈香水…尤其是有毒的香水!”

話音落畢,那大頭怪人已將手上白布抖開,現出一條金光爛漫的鏈子來,光彩灼目間向堅凈住持襲去!那鏈子上有如繁葉般分系著出食刀與佛手,相撞時當啷作響。刀出疾風,手探人害處。眾人但見明光灼目,似有三百刀頃時揮出,如繁虹漫天,密雨驟至。

堅凈也將柳條自缽中倏地抽出,帶出一道蒼勁利風,點點白檀水珠彈起,迎向出食刀鏈。

正當他二人動手的一瞬間,寶殿內忽而發出幾聲慘叫。原來是方才被堅凈住持灑凈過的僧眾忽而面色灰暗地癱倒在地,口鼻流血,那用以灑凈的水缽中果然下了毒!

法藏寺方丈朗思怒喝道:“堅凈,你為何在水中投毒!”

堅凈不答話,倒不如說是他答不了話。大頭怪人兩手一張,將出食刀鏈穩穩架住堅凈手中柳條,鏈上佛手翻動,竟一一將毒水珠攔下。他手勁極大,外露胳臂上青筋暴起,將鏈上三百枚出食刀手舞得虎虎生風。他臉上不笑,話中卻盡顯笑意:

“下愚恪守的第二戒——”

刀如雨落。

“…絕不向候天樓中人報上名來!”

說這遲那時快,金鏈以電光星速脫手而出,將老住持手中楊柳枝絞成兩截!同時那怪人將手往簌簌刀林裏一探,竟抽出一把綴著北鬥的薄刃。那薄刃有如葉脈般向旁側岔起,走鋒野蠻,吹毫可破。

正是這把刀一記斬在堅凈頸上,竟生生將老丈頭顱劈下!霎時間血霧噴湧,如泉般濺起數尺之高,坐像被染得斑斑駁駁,佛壇馨香裏一股腥氣漫散開來。

大頭怪人一手提著堅凈頭顱、一手纏著出食刀鏈立在釋迦牟尼前,身上鮮血淋漓,宛若惡鬼,卻頗為虔心地將兩只手掌合在一起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僧眾們瞧得目瞪口呆,平日他們只誦經作早晚課,修習拳腳時也至多不過小磕小碰,哪曾見過這般大破殺戒之人?眾人看著渾身浴血的大頭怪人,只見他歪擠的五官裏透出一股淡泊之氣,有如綠豆般的小眼裏風平浪靜,似是不將方才斬了人頭一事放在心上。

膽子大的寺僧尚且兩股戰戰,不少人早已嚇破了膽,七歪八扭地摸出殿外,往放生池裏嘔酸水去了。

法藏寺方丈喝道:“你是何人!為何在佛前破殺戒?”

怪人將發絲夾在指間提著頭顱,又是禮貌地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下愚法號‘演心’,不過江湖中人常給下愚一個稱號,名叫——‘破戒僧’。”

他擡起一張血淋淋的怪臉來,又神色平寧地道。

“…說來,似乎也被稱為江湖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