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九)流芳易成傷

——“破戒僧”演心,江湖榜上第十!

乍一聽這個名號,躲在僧眾中的左三娘驚得不覺掩住了自己的口。廣德寺住持固燈曾在臨死前說過,演心“破戒出食三百刀,刀刀更朱袈裟衣”。她先前想不出這般厲害的人物究竟生得什麽模樣,今日見了卻果真難忘。

只見此人頭顱腫大,光禿腦袋上凹凸不平,似是天上下起石雨來,將他的頭砸得坑窪了一般。他面龐似有磨盤大,但五官卻小氣地擠作一團,幾乎分不清何處是眼、何處是鼻,只消一眼就能令人不忍再睹。但就是這般古怪醜陋的人物,竟使著一手嫻熟鏈刀,著實令三娘稱奇。

法藏寺方丈朗思有兩道長眉,幾與髭須同齊。他發怒時長眉與白須一齊拂動:“演心,你為何要殺堅凈住持?”

聽他咄咄質問,怪僧演心將那老住持的頭顱提起,從刀鏈上取下一枚佛手,在堅凈頭面處細細刮弄,不一時竟取下一層灰泥來。待他將泥剔凈,這才舉著頭顱示給眾人看。“諸位請看,這人並非堅凈。”

但見老氣橫秋的泥面剝落,露出一張年輕慘白的面容來。

三娘一看便絲絲抽起了冷氣,那張臉她熟悉得很,正是左不正頗為鐘愛、候天樓刺客皆擁有的那張臉面。一瞬間她以為看見了金五,幾乎要嚇得昏死過去,但轉念一想這應是“水”部善易容的人,驚惶之余心下竟稍定了。

演心提著那頭顱朗聲道。“此人頸側有如意紋,是候天樓中人無疑。堅凈住持心懷慈悲,斷然不會做出在香水裏下毒的卑劣之事。是候天樓意欲謀害諸位性命,方才借千僧會之機混入眾人中!”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皆驚。交頭接耳聲漸起,似浪潮般掩過了木魚聲。各人雖面帶疑色,但看一眼那覆著泥面的候天樓刺客頭顱,又不敢對此妄加置喙了。

長眉方丈朗思眼中忽現敵意,暴喝道:“…你為何會得知此事?莫非你才是候天樓派來的奸細,方才得知此事?”

演心將那割下的少年頭顱放下,虔誠合十垂首道。“朗思上座,盤龍山五台各寺近日皆有人被擄去,下愚說得不錯罷?”

長老們面面相覷,少林寺方丈釋法完才遲疑道。“貧僧聽聞廣德寺固燈上人於數日前不見蹤影。但固燈武功高強,貧僧以為他不過是到近台習法,不日便會歸來。”

演心垂著眼眸:“下愚不過一名破戒僧,四海為家。近日歸返漁陽,心中仍對廣德寺念念不忘,便回到這盤龍山來。諸位長老在殿中潛心念誦,不知在山下蓮花村口吊著一副白骨架子,正是固燈上人的。”

“不可能!固燈已死?”長眉朗思怒目圓睜。

“正是如此。”演心緩緩道。“而殺害他的,正是候天樓!”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力道極勁。方才他已示出假扮堅凈住持的候天樓刺客的頭顱,其頸上的如意紋眾人看得一清二楚。

朗思方丈雖一副鐵錚錚地與破解僧針鋒相對的模樣,卻也深知當下情勢,當機立斷道。“五峰各寺衣缽,現在立刻清點寺中弟子人數,若有異處即刻告知貧僧!”

破戒僧卻搖首道:“不必如此費心。”他將出食刀鏈握在手裏,在蒲團間緩緩穿梭,同時悠然道。“下愚十年來四方浪跡,正似一條野犬。而要嗅出同類的氣息,實在是小菜一碟。”

他兩眼生得如小豆般,誰也看不清他的目光投往何處,只見他忽而在一名僧人前停下,開口道。“你身上有血腥味。”

那僧人答道:“方才大師斬人時血花四濺,衲子避得慢,身上不免沾了些血。”

演心雙掌合十。“可下愚分明嗅得——這血腥氣並非自衣衫上而來,而是從你的骨子裏來!”話音方落,他兩掌復又分開,一條金亮鏈子抖得嘩啦作響。轉眼間三百佛刀手探出,清脆響動間絞在那僧人心間。霎時血蛇自鏈隙間蜿蜒而下。演心取一刀劃在他面上,取下個帶血的泥殼子來,擲在地上。

見到那熟悉的五官,眾人大驚:又是一名候天樓刺客。

“無窮無盡,究竟還有幾人?”朗思方丈眼中精光迸出,怒道。

“依下愚所見,還未殺完。”破戒僧說著,將鏈子收回手裏,纏在腕上六合鐵護手上。他兩手合十時不殺人,但一分開便代表他動了殺意。不一會兒他又停在了一個小僧面前,小僧人身著五條布衣,臉蛋有如鵝卵般渾圓,兩眼彎彎似月牙,看起來脾氣甚好。

演心道:“你的眼裏有殺氣。”

小和尚說:“你看我面上是笑著的,不僅在佛前如此,在人後也一樣,眼裏能淌出蜜來,怎麽在你口中就成了‘有殺氣’?”

演心閉眼搖頭,他的眼睛閉不閉沒人能看到,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在搖頭。他說:“眼裏笑著的人,往往心裏不會笑。因為你只有一張笑面,而無彌勒菩薩的福大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