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十五)念久卻成魔

丁酉年建子月,盤龍山千僧會遭候天樓侵襲。

靖庵住持堅凈、廣德寺方丈固燈及多位五台寺僧慘遭毒手,江湖榜上第十“破戒僧”演心在與黑衣羅刹一戰後不知所蹤,生死未蔔。

秋意漸濃,枯葉飄零。這日左三娘坐在天王殿階前,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殿前的柿子樹。

金黃沉甸的果實擠在枝頭,似是亮麗的燈籠兒。金黃的柿果,火紅的棠棣,她瞧著便不由得口齒生津,癡癡入迷。

自盤龍山千僧會以來,三娘就沒怎麽見過金五。那日金五倒下後候天樓的刺客隨即趕到,將他們挾了回來。回到同樂寺裏三娘哆嗦著替他包紮了一下傷處,又調了些藥試圖壓下血苦實毒性,但那少年依然血流不止,看著便要一命歸西。

最後是左樓主親臨大駕,冷著臉把他帶走,不知到何處療傷去了。據說左不正為此而殺了好幾位木部的人,又將未完成任務的刺客淩虐了一番,因而近半月以來寺中一直籠罩在她的暴虐恣睢之下。

三娘正對著樹果出神時,有人忽而在她身邊坐下了。

她轉頭一看,見到是位未戴鬼面的黑衣刺客,於是心裏先是一喜,口上叫道:“金五…”卻又很快覺得不對,趕忙住了口。

那人與金五生得一模一樣,但嘴角卻是彎彎勾起的,像慘淡的月牙。他笑得很陰森,沒人會因他這笑容而感到歡欣,但他卻無時不刻在笑——金五是不會笑的,他頂多會發出譏嘲的嗤笑聲,在面上顯出幾分諷刺的尖銳神情。

那人笑道:“你叫我金五?甚好,看來我與他有幾分相像。”

他的笑令三娘有些不舒服,看起來似嘶嘶吐信的毒蛇。於是女孩兒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那人道,“三小姐果然潛心醫理,對樓中事務一律不知。”他的眼微微眯起,“我是護法水九,小姐亦可叫我真名——顏九變。”

三娘不解:“真名?”

“不錯,入了候天樓的人原本都是左樓主自各地尋來的,自然也會有原本的名字,也就是真名。”顏九變笑道,“三小姐可曾聽過齊省顏家?我們顏家最擅易容,水部現使的易容術便是我教授的。”

這人居然記得自己的來頭。三娘為此驚詫:金十八和金五絞盡腦汁都記不起自己的過往,這人竟能將自己家世清楚道來。於是她問:“為何你記得自己的真名?”

顏九變嘴角上勾:“只有不樂意入候天樓的人才會被左樓主下藥,忘去過往,可我不同…”他忽而顯出一副沉醉的神色,將眉眼彎了一彎。“…我是自願進來的。”

“自願?”

他仰頭望天,道:“我第一次見左樓主時,大興永定幫在山道旁埋伏她,三十張鹿筋弓,千百支細鋌箭,她只用兩手便抓下。北派亂山刀傳人李枯藤與她相鬥,只見她五指一旋,李枯藤脖頸便咯吱折斷。不過一刻,她便將十數人頭顱取在手裏。那時我方出來混,只覺世間再也尋不到這般美艷颯爽的女子,殘虐卻爽利,一人獨睨天下!於是我當時便想著定要獲她芳心。”

瞧他心醉神癡的模樣,三娘只瞥了他一眼,便又眨著眼望向枝頭跳動的雀兒,應道:“…是麽。”

顏九變眼裏閃著奇異的光彩,俯下/身來去看她:“我二人應是同道中人。”

“什麽同道中人?”

“三小姐,我聽過傳聞…你房裏放著鐵籠,鎖著些藥人,閑來無事便毒著他們玩兒。說實話,我這人最愛兩件物事,一是左樓主,二是血。殺人可是有趣至極,小姐一定也是作想的罷?”

顏九變笑了起來,明明他與金五面容極像,可三娘卻覺得此人帶著些陰森之氣,讓她提不起說話的興趣。

“我不愛血。”三娘搖頭道。

她想起半月前的千僧會。那時破戒僧在她眼前殺了太多刺客,她也見夠了斷肢殘臂,骨堆血泊,在之後的數夜間合眼甚而還能望見那片腥氣撲鼻的血紅。

顏九變眯眼笑道:“以毒殺人雖不見血,但也是極有趣味的。”

他瞥了枝頭的鳥雀一眼,忽而手指輕顫,數道銀線射出!那是泛著寒芒、毫無人情的弦線,轉眼間便將雀兒身子劃開。

於是一只開膛破肚、鮮血淋漓的麻雀墜在了三娘眼前,而顏九變則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去,用指尖蘸了一點血放入口裏。

他笑眯眯地看著三娘,似是在問:殺得如何?

少女只覺得心煩意亂,她看著那只沾血的鳥雀,忽而就想起數日前在她面前死去的金十八。雀兒血紅的羽翼發顫,那人也是肚破腸流,死得淒慘,甚而無人替他收屍。

想到此處,三娘倏地站起身來,叉著腰向顏九變問道:“金五在何處?”

聽到這個名字,顏九變的眼神陰冷了些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