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十六)念久卻成魔(第2/2頁)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勉強從僵硬的喉嚨裏擠出一個字。即便是如此簡單的舉動,也教他頓時冷汗涔涔、面無血色。

但這個字卻讓左不正先前看似溫和的笑結上了冰霜,因為他說:“…滾!”

刹那間,夜叉雙目如電,她那殺人如麻、擰下過無數人腦袋的白皙兩手射出,一把扣住了少年的脖頸。她力道強橫,三娘甚而覺得自己聽到了五指收攏時咯吱響聲。

左不正笑道:“我忘了,你有時倒是調皮得很,不管教一下可不成。雖說管教你也未必有用,但也未必就是無用的。”說著她從懷裏取出一個青瓷小瓶。

那是“忘憂”。三娘一眼就認出來了,這瓶中盛的是她調制的毒,能使人神志昏沉,長久用來甚而能令人記不起過往,左樓主先前向她討了去試毒。但她未曾想過——這毒是用來試此人的!

見到那小瓶,先前如泥塑般一動不動、神智渾噩的少年的眼裏忽而掠過了一絲驚惶,他的胸口在微弱而匆促地起伏,似在強烈抗拒著。

但左不正可不願放過他。只見她一手掐著那少年的脖頸,另一手忽地重重擊上他的腹部,趁他因疼痛咳嗽之時將瓶中毒水硬傾入他口中!他嗆咳著想要吐出來,可左不正捂著他口鼻的手好似冷硬的鐵,怎麽也掙脫不開。

左不正依舊冰冷地笑著。“還不夠。”於是又捏著他的下頦,稍一用力就脫了臼,將余下的整瓶藥都給他強灌了下去。

“忘憂”原本由毒草制成,使多了傷身。待女人放開手時,他一頭倒在冷硬的地磚上,頭暈目眩,只覺得涕泗止不住地往下淌。喉中胃裏似有萬蟻噬咬,幹嘔時涎水酸水混作一塊,最後嘔出些血絲來。他昏昏噩噩地望著自己吐出的血,竟想不起為何自己會如此難受,以至於在此處苦苦受痛。

左不正把狼狽的他拽起來,用帕子細細擦去他的眼淚涎水,低語道:“你什麽都不用想…只需永遠待在我身旁。既不用去風雨裏殺人,也不必手上沾血,只消像這般坐著陪我說些話、寫些字兒,難道不舒坦麽?”

她將他摟在彎彎的臂膀裏,似一座牢籠般將他圈起。

白衣少年垂著頭喘氣,這回從口裏泄出含混不清的音節來,似是囈語,又似是呻/吟。左不正眉頭一皺,按著他的下巴迫使他張嘴。沒想到這少年在方才倒下時故意往案上磕了一回,硬是把半顆牙磕了下來,按在舌下。此時他一張口,便將那混著血的牙當作暗器猛地吐出,直向左不正射去!

同時少年趁她閃躲的間隙,將腦袋往地上案角重重捶去,直撞得頭破血流,方才使得神志清醒了幾分。他跌跌撞撞地挪到花梨木椅旁,把白衫衣角墊在直牙條和椅腿下,使勁兒一扯將凈白衣衫撕破,露出裏面的漆黑單衣來。

“我…不是……易情!”

他嘶吼著道,血從額頭上滴答淌下,砸在一地筆紙裏。當他說出這話時,先前空洞而渙散的眼裏驟然迸出灼亮的光芒。

那他是誰?

連他自己也答不上這個問題。記憶早已隨風而散,只余他一人煢煢立於世間。但他很肯定一事:他不是易情。不管外表再怎麽相似,他也不是左不正想要的那個人。

因為左不正的緣故,他恨極了白色。她當他是白鶴,卻不想他是漆黑的烏鴉,既非供人玩賞的珍禽,也不是脫塵獨世的仙鳥。

目光觸及到那抹黑色的同時,左不正兩眼眯起。她沉默半晌,忽而放聲大笑:“金五!地獄本無門,你何必要來闖?你若要聽我的話,世間富貴榮華,我左不正如何給不得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無人能忤逆你,這有何不好?”

她先前的溫和柔順瞬時不見,笑聲尖利而豪狂,戾氣如狂風驟雨般猛然席卷法堂。

金五瞪著她,眼裏似有最熾烈的火焰在翻騰。

他已記不清有多少年,他與左不正在刀山血雨裏相鬥。她恨他不是易情,而他也恨她毀了自己一輩子。尋常人尚且有浮生七十載,而他未至弱冠,便已嘗遍人生大悲大苦,年歲淒涼。

於是金五斬釘截鐵地回她:“這裏——就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