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十七)念久卻成魔

法堂中漫開一片肅殺的靜謐。

忽然間,空闊的堂裏回蕩起了足音。左不正繞著那少年開始踱步,一圈又一圈,直踱得人心焦難耐。

“不,你未曾見過地獄是何樣的。”她冰冷地笑道。“你以為這便是地獄?是我先前對你太溫柔了,非要下些狠手才能讓你醒悟——”

她擊掌一聲,從梁上就忽地落下幾名黑衣刺客來。他們皆帶著幽森鬼面,臂膀強健,一下便把少年胳膊扭了牢牢架住。

距盤龍山千僧會不過半月,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金五的傷自然未好全。此時遭他們這番粗暴舉動,他頓時只覺疼得天昏地暗,卻仍倔強地咬著嘴唇忍住不吭聲。

在左樓主令下,黑衣人們恭順地將翻倒的書案扶起,把金五強按在椅子上。有人取了條細鏈把他手腳鎖在椅側,用石板壓在直牙條上,以免他要掀翻椅子逃走。

金五一直在瞪著左不正。他現在沒力氣動刀槍,但兩眼卻似世上最利的劍,要在她身上剜出洞來。

“你恨我。”左不正饒有興味地笑道,“可你很快便要更恨一層。何者為苦,何者為恨,我今日便要教你品味一番。”

少年心頭沒來由地一沉,但未等他說些什麽話,一張斜理紙就鋪到了案上。左不正揪著他發絲迫使他擡起頭來,艷紅的唇張合,吐出如淬毒利刃的言語:“你和易情生得一模一樣,但骨子裏淌著的東西卻不同。”

“…我不是易情。”金五的目光寒如霜雪,他又犟著重復了一次。

左不正大笑:“不錯,你不是他。他是文人風骨,才思俊逸;而你雖天資聰穎,卻全用在了刀口上!”

她忽而綻開艷麗的笑容,道。“但你可以成為他——你是離他最近的人。既然不會吟詩作賦,那便從橫豎撇捺開始寫起,我要你是他,你便得是,而且要永遠是我的易情。”

金五心想,老子會吟詩作賦,只是不屑做這般文人墨客的無病呻/吟而已。

他讀書時雖囫圇,卻也能把所有字句記下。只不過他向來不是那個安穩求學的性子,因為無論什麽事都一學便會,所以才覺得一切索然無味。若不是左不正把他鎖在候天樓,他說不準已經金榜題名,入朝做官去了。

這女人在想著法子折磨他,想方設法要讓他心智淬滅。只可惜他生來就是個撞破南墻也不回頭的人,偏不願屈人之下。

——但金五忘了一事。

他與左不正鬥了數年,卻始終沒能翻出她設下的囚籠。他永遠料不到這女人能決絕到何等地步,也沒想到此回她能比惡鬼更為殘忍暴虐。

黑衣刺客們將書案收拾齊整。金五卻看不透這母夜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是咬著牙死盯著她,一顆心在胸膛裏怦怦直跳。

左不正輕笑,“近日來我派人趕制了專為你使的文房四寶,易情師弟,你看是否中意?”

金五剛想開口反駁她,臉色卻倏地刷白了。

只見一支筆放在了他面前。這支筆又細又短,頭尾皆鼓著怪異的弧度,筆毫漆黑短軟。看起來頗為古怪。若要用此筆寫字作畫,只能用兩指拈著,好不費力。

左不正道:“你猜這是什麽?”

金五盯著那筆,雖不開口,卻已汗如雨下:他知道這是什麽。筆杆為人骨,筆毫也是自人身上取出。這一支短短的筆上不知凝聚了多少條人命。

“金五,你實在很厲害,能與江湖第十交手而不落敗。但我先前說過……非要取了破戒僧性命不可。你看著他中了劍落入水中,可他真的死了麽?活未見人,死未見屍,你真能篤定演心喪命於你劍下?”左不正搖頭道。“這是你的失誤。而因你這失誤,我又得多殺幾人以示儆戒,好讓全候天樓知道:不從我命令的人究竟是何下場。”

少年眼裏血絲充盈,他抽著冷氣問道:“你…把他們怎麽了。”

他之前覺得金部與水部似是少了許多熟面孔,本以為是在千僧會損耗嚴重,不想是左不正動手殺人。

左不正笑得百媚生嬌:“要我明說麽?你以為這支筆是從何處來的?我在他們指骨間挑揀了許久,終於尋到一根中意的骨頭作杆,其余的丟去喂狗。至於筆毫…剪他們睫毛實在過於費事,便連著眼皮一塊兒剪了,東拼西湊終於湊得這支筆。”

“作這支筆,是為罰他們手無執刀槍之力,目無識敵仇之慧。”

她拈起那用人骨做成的筆,笑容可掬地示給少年看。金五看了不僅發寒,還覺得有些作嘔。

左不正又吩咐左右道:“硯與墨呢?都擺上來。”

那硯台的模樣也相當怪異,既無石蓋,也無硯足,似帶著弧度的短柄勺,又似淺色的靈芝,但邊緣卻未磨平。

那是…人的半邊骨盆。

一瞬間,怒火熊熊燎上心頭。金五用力地盯著那用骨盆作成的硯台,他想不出左不正究竟是殺了多少人才選出這麽半塊骨頭,因為它光滑、平整,顯是經過一番精挑細選,又耐心打磨後才制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