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十八)念久卻成魔

左不正手裏躺著一個青瓷瓶。

這是她方才吩咐黑衣刺客們呈上的藥瓶。瓶身與三娘先前給她的瓷瓶兒一模一樣,裏面的藥也別無二致,正是能讓人昏頭昏腦的“忘憂”。這半月來她讓木部的人琢磨了一番“忘憂”的方子,總算配了副功效差不多的藥。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金五。先前猛烈掙紮之下,壓著花梨木椅的條木幾要被他掙斷。紙筆散落,一地狼藉,墨與血灑點其間,那大鬧了一番的人此時卻安靜地歪著頭,閉眼側臥在方青磚上。

忘憂是慢毒,使一次效用並不明顯。於是左不正又向金五彎下身去,拇指撥開青瓷瓶木塞,撬開他牙關就要將瓶裏毒水再喂一點進去。

這時忽聽得有個聲音怯生生道。“姐姐,使不得。”

左不正擡頭望去,只見漆紅木門吱呀微開,從縫隙裏探出個梳著雙螺髻的小腦袋來。正是左三娘。

方才見了左不正是如何淩虐金五、又是怎樣將金十八屍首輕瀆,冷汗已浸濕了三娘的手掌心。三娘只知左不正對她萬般寵愛、溫柔以待的模樣,卻從未見過她身為“夜叉”時的暴戾模樣,今日一見直教她身心震怖,對這女人又敬又怕起來。

但三娘還是撲閃著一對水靈眼眸,裝作若無其事地對左不正笑道:“這毒傷身,姐姐今日使得太多啦。如此下去,即便再聰慧的人都得毒成傻子,姐姐也不願如此罷?”

左不正微笑道:“傻子不好麽?相比於一個犟著不聽話的聰明人,乖乖待在我手心裏的蠢材更好。”她盯著三娘半晌,一絲陰怖的笑意爬上嘴角。“三娘,你…是從何處聽起的?我和易情說話時,你莫非就在外頭聽著了?”

見三娘忽地臉色煞白,她又慢悠悠地往腳邊倒著的少年瞥去一眼,補道:“我先前和你說過,若你要動這人…即便是你我也下得了殺手。”

三娘暗道不好。她想起那日左不正帶著幾要掐碎她肩頭力道的手,又見此人眼裏閃動著如同毒蛇微涼的殺機,心裏不禁緊了幾分。但少女還是笑靨如花道:“…我來閣後地裏尋些野芥,見法堂門緊閉,一時好奇便來瞅了一眼。姐姐若覺得我打擾了,我現時便走。”

左不正卻似看透了她心思、看穿了她謊話一般,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慢著。”

經左樓主一喝,三娘將轉未轉的身子只得停下。她現在有些後悔出言阻止左不正給金五灌藥了,面上則勉力笑道:“姐姐還有什麽事?”

左不正喚道。“水九。”

一張蒼白的面孔從陰影裏浮現,是位身著黑衣、臉上帶著仿若毒蛇般狡黠笑意的少年。見了他的面,三娘頓時認出他是那位自稱齊省出身、在三娘面前殺鳥取血的顏九變。

顏九變帶著虛情假意的笑應聲道:“我在。”

左不正將手裏青瓷瓶拋給他,道:“把金五帶下去。待他醒了,便在飯食、水裏給他分著下藥。近日我需帶木部的人行事,無暇制藥,三娘也再配些藥交予水九。”

三娘眨著眼,恍然醒悟。她此時總算明白為何先前金五總在地裏偷蟈蟈和甘薯吃了,因為他怕左不正在送來的食飯裏有毒。所以那次她給金五送菜時他也一筷也不肯動,興許是左不正先前用相同的法子毒過他。

顏九變走到金五跟前,將鏈子抽開,俯身抱起那不省人事的少年,又向左不正行禮後告退了。三娘見狀小步跟上,總算從那淒冷的法堂中抽身而出。

他們行在周廊裏,秋風打著旋兒飄過,明黃的銀杏葉擦過朱紅的柱子如蝶般翩躚落下,在青磚上聚散。天穹似洗凈了一般蔚藍空遠,日光灑在大雄寶殿巍峨的飛檐上,些許碎金似的光斑透過一樹黃葉墜在他們臉上。

可惜秋日清朗,終不屬於他們這些夜行人。

三娘碎步跟在顏九變身後,看著光點在金五的臉上躍動。顏九變摟著他的肩,一手圈在腿彎處將他抱起。金五雙眼緊閉,臉色如幽鬼般慘白,額角涸著的幾道血痕顯得越發明晰,似已斷了氣息。便是秋光晴暖,也帶不走他一身涼寒。

顏九變瞥了一眼懷裏的人,忽而皺眉道:“…好重。”

“重?”三娘不解。她看顏九變先前腳步沉重,還以為是他力氣小,抱著個人行路實在艱難。因為金五並非虎背熊腰之輩,此時身板不過是位未長開的少年。

顏九變擰著眉頭走了幾步,忽而聽得當啷一聲。低頭去看,地上落了一枚飛蝗石,是從金五身上掉下來的。

他又走一步,這回掉的是幾片活絡鐵片和飛刀。再走幾步,每一步都會掉下些暗器來,鐵蒺藜、三尖刀、圓筒鏢、擲箭,種類之繁、數量之多,直看得兩人目瞪口呆。

顏九變驚愕得冷汗潸潸,脫口問道:“他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暗器?”說著只得尋塊地兒把人放下,伸手去解金五衣衫,看得三娘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