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十八)念久卻成魔(第2/2頁)

原來金五在這半月療傷期間心裏一直忌憚著左不正,捆著一身暗器要找機會取了那女人性命。但無奈他手臂傷勢未好,手腕無力,這些小玩意兒此回未能派上用場。

聽來似乎很是厲害,但其實不然。三娘想,身上帶這末多暗器,若是被江湖高手一掌打飛滾在地裏,這些暗器難道不會把自個兒紮成重傷?而且也不易施展輕功,真不知金五自己是怎麽想的。

待將金五身上暗器皆卸下,各式刀、鏢、針、石已聚作一堆,泛著幽幽寒光。顏九變這才將他重又抱起,發出陰沉嗤笑道:“這回輕多了。”

他二人順著回廊往廣單走去,路上顏九變忽而扭頭對三娘道:“三小姐,你不覺得此人真是愚不可及?左樓主之令不可違抗,可他非要掙紮,所謂以卵擊石,說的便是這般蠢人罷。”

三娘眉頭一皺。她對金十八的死心有余悸,覺得金五會如此憤懣也算是有理,再加上顏九變的古怪笑意實在令她不適,於是便道:“不去擊一次,怎知你是卵是石?”

顏九變發笑:“好,好。還替他說話,莫非是他有幸俘得你芳心?”

少女面上有些發紅,爭辯道:“你要再亂講話,我便讓姐姐撕爛你的嘴巴!”

聽到這話,顏九變忽而哈哈大笑,嘴角幾要裂到耳朵根。待他笑夠了,才斂了笑意盯著三娘道。“我是護法,可不是那些能任三小姐差遣、隨意去死的刺客。”

仔細看來,他眉目要比金五柔緩。金五外眥上挑,五官清晰分明,故而展露著幾分淩厲淡漠之氣。但顏九變卻是笑盈盈的、如毒蛇般曲折而收斂的。

“何況…”顏九變忽而湊近她,“左樓主是更向著我還是你…還說不準呢。”

“這話是何意?”三娘皺眉問他。

“候天樓裏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寺廟,假的情人,假的姊妹…你還不明白麽,三小姐。”

顏九變停下來凝視著她,眼眸好似絞擰在一塊的黑雲,要招來狂驟雨來。他一字一句,震得三娘心房發顫。“…你也是假的。是左樓主尋來當作‘妹妹’的替身。”

他的笑無情至極,“因此,正如我不是‘水九’、少樓主不是‘金五’一樣,三小姐——你也不是‘左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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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九變的話讓少女惴惴不安。

果然就在那日夜裏,左三娘久違地開始做夢。

夢裏沒有候天樓,沒有死寂的寺廟與連綿秋雨。她夢見自己徜徉在峽谷之間,湛藍天幕下是茂盛蒼翠的山林,陽光自大片潔白雲塊間漫出,灑在朱紅的寨樓上。山丘塵灰、風裏水潮染在面頰上,她握著一把小鐮刀立在草間,背上是裝滿藥草的背簍。

到了夜裏,谷中回蕩著悠然的歌聲。四野漆黑,但黛青的天穹卻是亮的,星子如碎銀般灑在黑綢似的夜幕裏。古銅色皮膚的姑娘將水薄荷與野菊花插在衣上,牽著手去捉流螢。

有人遙遙在地裏向她招手,頭上、頸上戴著珍珠與象牙串成的項鏈,穿一身明紅與鮮黃的錦花袍。那人身上帶著草藥的清香,古樸而悠然。

她忽而覺得懷念,覺得傷悲。那應是故鄉的感覺,但不知覺間記憶已蒙塵,她早已忘卻了自己曾有如此一段時光。

難道自己也飲過那“忘憂”的藥麽?她想回憶起以前的事兒,卻只能記起在候天樓與左不正度日的過往。仿佛從一開始她就生於候天樓,長於候天樓。

醒來時她對著銅鏡呆坐著,且開始流淚。斑駁的鏡裏照不出面容,她擦拭了幾次,卻總看不清。這時她才發現模糊的不是鏡子,而是自己。

左三娘想,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局外人。金五與金十八的痛苦她能隱約體察,卻總無法透徹理解。那時她想:好傻的人!忘記便忘了罷,世上怎會有人因為忘了自己過往而感到悲哀發狂?

殊不知她早已陷入其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