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三十八)一心付一人(第2/3頁)

那時的金五最惱的不是行路盤纏,而是每到一處都定會有人將玉白刀客視作女子,來逞一回色膽。每回玉求瑕都笑呵呵地不動手,於是金五只得兇神惡煞地威嚇那群登徒子一番,數次下來頗為心累。

沒想到兩年過去,他還是對過往念念不忘。三娘轉而一想,又覺不對:區區兩年時光,怎能磨平他心中念想?

金烏揉著腦袋趴了一陣,終於倦乏地坐起。他想了想,道,“對了,正好提到那呆瓜…三娘,你來助我一事。”

“什麽事?”三娘問。

“替我想想這世上有多少惡毒、尖酸、刻薄的詞兒。”金烏說,“我得寫下來留給他。”

她發愣了片刻,再取出金烏先前給她的苔箋紙瞧了瞧,方才明白這人在做什麽。於是三娘的眼眶忽地泛紅,結巴道,“你這是…遺、遺書……?”

金烏敲她,兇巴巴道:“呸,不吉利。”卻又說,“我要是死了,你就帶著那箋子去眉縣找吳巧工,他給貴妃獻過金線花蝶,大到巨翼王舟、小到核雕米刻皆能信手而成。他欠我人情,區區一支簪、一對珰還是做得起的。”

三娘見他神色平靜如常,更是害怕。她這時瞥到案上攤著幾張箋紙,也是同樣的畫著圖紋、寫著小字,於是便心急火燎地搶過來一瞧,心中大為傷悲。

原來那紙上畫著嘉定金府的走法,酒窖在何處,木甑、陶甕,粟米酒、巴山清又存放在哪個角落,皆寫得一清二楚。於是三娘猛然想起先幾夜竹老翁確是問過金烏酒存於何處,沒想到他還真記得,且仔細寫了下來。

三娘哽咽:“你…唉……是連在墳頭燒的落氣紙都備好了麽?”

金烏得意道:“何止這點?怎麽出殯落葬都想得清楚明白啦。我說過,生不由己,死不由天,要走也得走得體面氣派,好讓全川峽的人知道有個富貴逼人、心地良善的好人物走了。”

他愈是以喜色掩飾,三娘就愈發心如刀割。金烏見她淚如雨下,轉了話鋒冷笑道,“這事暫且擱著,你快些幫我想想有哪些斥罵之辭。哼,我要教他展開這張紙時失態大怒、暴跳如雷。”

三娘拭著淚,道:“賊骨頭?”

“太尋常。”

“偷油鼠?”

“一般般。”

“犟嘴驢,小猢猻?”

“有些怪。”金烏寫了幾個字,又皺著眉將紙撕了,似是覺得怎麽稱那人都不妥。

於是三娘挖空心思,將能想到的粗話詞兒皆倒騰了一遍。可每回金烏不是覺得不合適,就是覺得罵得頗輕,不值一寫。

最後三娘惱火,順口罵道:“你這麻花心思苦黃瓜,分明就是舍不得罵他,偏生要折騰我倆!”

金烏也煩,把筆一拍:“誰說我不舍得罵?明明是你肚裏幹幹,吐不出墨字兒!”

他倆反目成仇,齜牙咧嘴地對視了片刻,最後是金烏惡狠狠地嚷道:“他娘的,寫名字總成了吧?”

於是他忿恨地鋪開箋紙,用戳破紙的力道寫:玉求瑕。

三娘湊過來看,卻見金烏眉頭緊蹙,煩躁地撓了撓腦袋後又蘸了墨一筆抹掉,在旁邊寫上“王小元”三字。

“怎麽,到死了還不能說麽?”三娘問道。

金烏道,“他就是王小元。”

在王小元與他對坐、問他二人身份時,他第一回 答的就是這三個字。在他心裏,他們不是什麽黑衣羅刹與玉白刀客,也不是金五和玉求瑕,從來只是兩個既傻又平凡的人——金烏和王小元而已。

他草草寫了幾筆,將紙疊起,又從懷裏摸了個物事連箋紙用緘繩束了,往三娘手裏一放,旋即淡淡道,“給那呆瓜。”

三娘驚詫:“何時給?”

“我死後。”金烏說,“應該不遠了。”

少女聞言,先是不聲不響地站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止不住地流淚。她睜著眼望著眼前的這人,忽而覺得心裏似是透了風般颼颼發涼。他未至弱冠,卻已在想著花甲之年才能坦然接受的入土白事。

她黯然失色,兩行清淚在臉上流淌。金烏見了,取了絹帕遞給她,同時嘲笑道:“我都未哭,你怎麽就先落起淚來了?”

三娘抽噎道:“……傻子!就是因為你不會哭,所以我才要替你哭呀。”

她哭了半刻,金烏也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半刻。最後是三娘好不容易止了淚,拈著那給王小元的鯉魚封問道。“我…我能看看麽?”

金烏眼神一閃,冷哼道:“有什麽好看的,皆是些粗言鄙語。”

三娘心裏想,你哪會寫這些話?她估量著是什麽肉酸的綿綿情話,卻更為好奇。

“看一眼也不成麽?”她帶著淚花撒嬌道。

“不成不成。”金烏煩躁地擺手。

“那半眼總成了罷?”女孩反而大喜,趁他不備解了緘繩,探臉一望,卻倏地怔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