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四十四)一心付一人(第2/3頁)

她想起芍藥,那是個有著如花兒般濃烈美貌,卻又清純樸實的姑娘,看著年紀不大,卻已成了家、有了女兒。小名…似乎叫阿藥。

一股突如其來的寒風如箭般穿過紅漆杉木門,掀起畫簾,無情地撲在她身上。左三娘的心完全墜下去了,她覺得腳底連著道深淵,整個人在往下掉。但後來發覺原來是她腿腳發軟,連站直的氣力也沒有了。

她拈起布簾一角,厚布簾子是天青色的,上邊繡著秋海棠,在燭光裏一晃一晃,黯淡得似是要枯萎一般。簾外卻很亮,一輪銀盤森冷地懸在天際,銀白的月光甚而有些刺目,廂房外四角懸著的燈籠是白紙糊的,漫散出幽瑩慘光。

三娘端著藥碗邁出了一步。這一步沉重,像是鞋履裏灌滿了沙石。風很冷,她渾身的血液也涼得可怖。

後堂中央擺著張楠木長桌,被雲雷青釉盆圍起。山草郁蔥的影子似幾團濃厚的墨,在夜色裏顯得陰森。影子裏似乎有著發白的月影,三娘走近去看,才發現是碎裂的白瓷,像雪片般星點布在地上。

有人忽而在她面前陰險卻快活地笑。“三小姐,你在找誰?找他,還是找我?”

陰影裏似是忽地浮現出一張鬼面,在黑漆漆的夜裏慘白得嚇人。那張臉五官齊整,卻要比惡鬼獰厲。

青雲撥散,月光下的一切顯得愈發明晃。顏九變撐著下巴,兩腿疊著舒服地蹺在長桌上。他的眼睛幽黑,宛如兩個深洞。

他身後是條石柱,石櫍上靠著一人,那人一邊手被綢布條束起。若不是有這紅綢條提著,此人恐怕已癱軟在地。三娘見到那人錦衣上的血跡,頓時駭然,失聲道:“…五哥哥!”

顏九變在把玩著短刀,刃鋒泛出如堅冰般的寒芒:“我聽說少樓主因一相一味而形銷骨立,本來不信,今夜見了卻果然如此。”他跳起來,踱步至金烏身旁,眼神陰冷。“可笑。我兩年來恨之入骨的人竟然孱弱如螻蟻,像這樣躺在此處任我宰殺。”

他抓起金烏那只被縛在柱上的手,猛一使勁,竟硬生生折了。三娘聽得耳邊傳來咯嚓的清脆聲響,兩肩一抖,面無血色。然而即便是被顏九變折了胳膊,金烏依舊兩眼緊閉,只是眉頭擰在一塊兒,從牙關間無意識地瀉出幾道微弱的呻/吟。

“你…你別動他。”三娘連連搖頭,幾乎站不穩腳跟。“你要作什麽?你若是要殺我,就把我的命取走。”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顏九變轉著匕首,忽而握住了,“我要殺他是如此輕易之事。兩年前的黑衣羅刹的確能一手遮天,與玉白刀客比肩。擎風掌黃默未能殺他,國手過文年殺不了他,就連玉求瑕也沒法斬下他頭顱。可此時我只需一把短刀,輕輕一劃,便能了結他性命。”

他微笑著將刀刃按在金烏肩頭,回頭望向三娘:“三小姐,你可知我們刺客是怎麽拷問人的?短痛不勝長痛,要一點點把人剁成肉末,從腳到頭,從四端至軀幹。下刀時也切忌疾、狠、力,而是像這樣…”

顏九變慢慢地按著刀脊,刀刃沒入衣衫,漸漸刺入皮肉裏,初時滲出點血珠,可後來刀身上便蜿蜒開幾條血舌,遊到槽裏,一滴滴往下淌。

尚在昏迷中的金烏顫抖起來,喘著氣不安分地要掙脫,可顏九變卻毫不留情地按著他的肩,一點點把刀刃送進他身體裏。圓領邊漫開了血花,腰線襖子變了色,在月光下是一片刺目的鮮紅。

三娘瘋也似的拋開藥碗,任白瓷在地上碎開了花兒。“你住手!”她發狂般撲上前去,“你再動他…我……”

顏九變卻忽地大笑:“你再過來一步,這刀就應插在他頸子裏!”

聽到這話,三娘僵住了。她手裏拈著從荷包裏摸出的銀針,本想拼個魚死網破,但這勇氣卻忽而消散了。

他的眉眼彎起,“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殺你易如反掌,殺他也是如振枯葉。但是我今夜偏不要殺你倆,因為我有個願望。”

顏九變抽了刀,將血抹在金烏披著的氅衣上,像朱筆寫上了一畫。他擡頭望著明月,悠悠道:“我接了黑衣羅刹的名頭兩年,左樓主的心卻未曾轉與我一刻,我挖空心思仿少樓主的外貌、神色、舉止,卻總討不得樓主歡心。今夜我來此處未與任何人說起,獨孤小刀被蒙在鼓裏,水部也無一人知我行蹤。”

他低聲道:“你知道我為何來這裏麽,三小姐。因為我要實現我的願望。我從來都是少樓主的替身,他能活在黎明裏,我們卻只能待在他身後的陰影裏。若是少樓主死了,她會落淚;可水九死了,她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三娘怔怔地看著他。

“三小姐,這不是懇求,而是脅迫。我能殺你,能殺他,也能放火燒了這店裏所有人。你聽堂倌說過有人牽著匹怪馬來飲水了罷?那是我水部的手下。汲的水皆去飲馬,此時我若是放一把火,準能將此處住店的數十人燎得外焦裏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