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三十四)年少意疏狂

血如湧泉高高濺起,繼而似滂沱暴雨落了眾人一身。趙張兩人如遭晴空霹靂:

“你…你在作甚!”

吞日幫的兩人渾身悚震,哇哇大叫,趕忙連滾帶爬地從金五身邊退開,恨不得找條地縫兒躲進去。飲水的瓷杯在慌忙中被摔得四分五裂,白瓷片像落花般滾了一地。

血雨裏,金五凝神望著被斫去頭顱的屍身。他動作倒很快,刹那間收刀入鞘,又往懷裏抽出支火折子,手腕一抖,就著裂隙的風擦燃了。眾人只見他拿著火湊上前去,往胡姬脖頸的裂口處點,初時只聽得窸窣的聲響自她皮肉下傳來,後來竟見那屍身渾身似生了水瘡般鼓囊湧動,伴著血肉撕裂聲,長蟲如迸濺水花般破體而出!

趙嶺驚惶失措,慌忙大叫:“那老頭子的毒蟲…在她身子裏!”

而且不止一條,而是數十上百條。長蟲滿滿當當地在她的軀幹之中遊動,盤根曲結。

金五平靜地道:“難怪她的手如此之燙。”

若這胡姬是哈茨路人,血應是冰寒的,可當塔娜握著他的手時,金五只覺得滾熱如湯。

“你…你這惡鬼,只因為她兩手發熱就去斫人家的頭?”兩人又驚又怕,方才那副親近模樣已然不見,只敢一邊叫罵,一邊縮在石柱後。

黑衣羅刹道:“小心為好。”

他望著塔娜滾在一旁的頭顱,澄碧的眼裏依然映著欣喜、企盼與笑意,她定是直到最終都想著如何與自己敘說草原與大漠裏的往事,傾訴會蘭烏也的往昔。在候天樓時自北漠歸來的斥候曾稟過蒙兀兒騎隊覆滅之事,塔娜興許是最後一位知曉他身世的人。

但他已聽不到了。他又殺了一人,多負了一層罪業。唯一慶幸的是玉求瑕還昏著,如此一來難過與傷悲只需他來負就成。

長蟲遊集,混著黑紅血絲的渾滑身軀絞纏,宛如竹片交錯編織的圓鞠,不一時融成只牙尖口利的巨蟲。丹烙的嗓音得意地傳來,半是尖利,半是沙啞:

“可惜,可惜!還差分毫,她的身軀已成了老朽的蟲巢。什麽‘移花接木’、‘偷天換日’?只要有蟲,老朽便如影隨形!”

眾人皆未料到丹烙竟先在胡姬身上種下了蟲種,一時心驚膽寒,啞口無言。丹烙為殺天下第七可謂費盡心思,將下作陰毒的法子使到極致,直教人脊背生寒。

刀劈,火燒,換月宮的挪地法都對這老頭兒無效,休說是天下第七,論糾糾纏纏,此人可稱得上是世上無敵。

金五卻先不客氣地攥起了拳頭,“喂,老毒蟲。”他右手微動,作懶紮衣狀,擺出長拳架勢。

巨蟲的頭顱轉向黑衣刺客,露出一口奇詭的獠牙。“老朽認得你,候天樓的惡鬼。你方才用刀斬了老朽的頭,尚且是無用之功,如今竟想僅憑一雙拳便殺滅老朽性命?”

他又陰惻惻地笑道:“老朽本於候天樓無甚冤仇,是你偏要在恩仇簿上添上一筆。”

丹烙近來雖聽聞過羅刹之名,此人明明是初入江湖的後生,卻不知怎地有一手老辣兇戾的功夫,甚而逼得江湖榜上名士都聞風膽戰。他已在心中盤算好了要報方才那一刀之仇,先讓長蟲破膚入體,再自內蛀空這少年,攪其血氣,食其臟腑。

羅刹鬼只道:“接招!”他不拔刀,真只使著手太祖長拳來打。倏時間只見身影疾散,他如弦上利矢般飛掠而出,一腳虛踏,一手成拳揚出。丹烙覺得這小子也是個憨傻癡兒,竟真靠著套拳法來應付自己,頓時心中大喜,只待金五拳頭一到,便以蟲獠刺破肌膚,鉆進他血肉中。

誰知金五也對他得逞地笑,眼看著那拳頭即將挨上巨蟲頭顱,忽地變了個架勢,下劈成掌,同時一把黃硇砂撲頭蓋臉地灑在了丹烙頭上!

原來他手心裏藏著包火七給的硫粉,用來滅蟲極為見效。

倏時間,那巨蟲口中發出尖利嘯聲,淒慘地扭動,丹烙勃然大怒,可惜蟲身已開始痛苦扭曲,不一時便散遊開來,在地上抽搐著一動不動。金五先舒了口氣,卻聽得不遠處張權驚慌失措地嚷道:

“頭…頭!”

話音剛落,方才被斫下的胡姬頭顱竟猛地蹦起,疾飛而前,一張口撐得怪大,正似幹令升在搜神記裏記述過的落頭氏的奇妖,可金五分明望見有數條白蟲鉆在胡姬脖頸的裂口裏,操使著頭顱襲來。長蟲密麻地蠕動,自她口裏探出,如水線般自口角滑下。

黑衣羅刹眼神一凜,抽刀出鞘,刀鋒刺破了柔軟的下頜,將那滿溢著長蟲的頭顱穿在刃上。刀刃頂起了胡姬發灰的軟舌,舌片下竟藏著只尾針黑亮的大蜂子,撲著翅向他蟄來。

金五暗罵一聲,情急之下只得扯下銅面擋住蜂針,一把將胡姬頭顱摜在地上。

此時但聽得破風聲颼颼,那失去腦袋的女子屍身居然歪扭地被鉆骨蟲撐起,手裏分明抓著枚尖利的白瓷片。金五忽覺得不妙,丹烙的毒蟲操使著她的屍身轉了個圜兒,踉蹌著挪向一旁。玉白刀客正如軟泥般癱在巖壁旁,氣息奄奄,連撐起眼皮的氣力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