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三十五)毅魄獨飄飖

白帳似的雪霧籠在山間,漫野銀裝,天地寂寥。玉乙未與玉執徐抱劍蹲在靜堂外,百無聊賴地望著飛雪。

他倆同是天山門二珠弟子,奉了西巽長老的命守在此處。三珠弟子皆隨東青長老下山去赴武盟大會,只留下來一窩雛鳥歪瓜。雪原上彌漫著難耐的死寂,仿佛一切聲息皆被皚皚白雪湮埋。

玉乙未性子躁,屁股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捱不住,便扭頭道:“執徐,咱們來玩兒罷。”

他身旁那玉執徐劍眉星目,端的是個俊朗少年,神色卻生冷如霜,眉頭間似是掛了對兒秤砣。玉乙未這把軟骨頭都快軟癱在地了,可他卻規規整整,手握劍鞘一動不動,活像尊雪砌冰雕的塑像。

良久,玉執徐才開口。“什麽?”

“哎,可多好玩兒的了!”玉乙未玩興大起,扳指數道。“知道豁拳麽?喝酒時常耍,喊魁首呀、馬兒的那種。”

乙未雖是個窩囊廢,懶骨頭,可對諸多把戲頗為上心。他未進天山門前便是個驕矜子弟,成日在花街柳弄裏廝混,就連宗門嚴規也守不住他的性子。

玉執徐目光如刀。“天山門禁酒。”

玉乙未道:“可不禁酒拳。”他先是嘆氣,繼而強打精神,硬是纏著玉執徐,“咱們平白在這兒坐著,天寒地凍,挨餓受饑,連指戲都耍不成啦?甲辰師兄倒好,他們下山行船還有泥火爐烤呢。”

他們默然無言地吹了一陣寒風,刀片子似的風在頰邊刮過,還窮盡法子要往袖管裏鉆。玉乙未心中煩悶,只因與他搭夥的這人是同輩間有名的悶葫蘆,行事向來有板有眼,人卻缺心眼,能跏趺坐上三天兩夜,絕不動彈。他要問一句話,先得在心裏點起一炷香,等這香燒了半截兒,玉執徐才肯動動他那金貴的嘴皮子答話。

可這悶腦袋今日似是開了竅,玉執徐忽而道:“武盟捉住了一個人。”

這話沒頭沒尾,頗為突兀。可百般聊賴的玉乙未卻瞬時大喜,饒有興致地接口問道。

“噯,這是從哪兒聽來的傳聞?”

玉執徐道:“既然是傳聞,那便是沒頭沒尾的,不知將往何去,也不知從何而來。”

這話大抵是在山下豐元城裏聽來的。玉乙未撓了撓腦袋,“執徐兄,您繼續,繼續。你說的捉的那人…是誰?”

“是候天樓的刺客。”玉執徐的臉被雪映得亮白,他凝望著遠方綿延的山影,道。“據說盟主武無功因此雷霆動怒,盤龍山僧眾也怒火沖天,說是要使那人生受五刑,抑或斷椎而死。”

玉求瑕躺在靜堂裏。

這本可以算得是他倒運,正巧在重傷之時遭東青長老逮住,於是便只能如砧上魚肉般待人宰割,又被押回天山上。他這回痛得受不住,身子挪動分毫都有如萬千沙礫在內裏擦磨,於是索性飲了麻沸散昏頭大睡,任弟子們捆了一身固骨竹片,丟入靜堂裏。

堂外風急雪驟,朔風如刀,從門隙裏一片片地斬來。玉求瑕躺在石地上,頸下墊著只布引枕,四體動彈不得,只能望著木梁呼著灼燙的氣兒。迷糊間兩位小輩的言語隔著實木門飄進來,他的耳朵只捉到了只言片語,隱約明白他們在談武盟大會的事。

發熱間夢如潮水般湮沒了神志,夢裏他回到了嘉定,在漫天飛雪裏一步步地走,雪漫過布帛鞋幫,往沿口裏湧,他的手腳凍得通紅冰涼。

在夢裏,遠處虛渺地飄來呼喊聲,卻朦朧微薄,猶如幾絲將斷未斷的細線。玉求瑕猝然回首,卻見有人立在皚茫白雪中,一身黑單衣獵獵,在如塵飛雪裏像一粒芝麻點。

是金烏。他家少爺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兩眼彤紅,跌跌撞撞地在雪裏走。可金烏實在走得太慢,一瘸一拐,像是永遠也追不上他。玉求瑕覺得奇怪,為什麽是金烏來找他呢,明明該是自己去救他啊。

倏時間風雪收息,天地間籠進一片寂靜,四處漫起白光。玉求瑕失魂落魄地返身回去,可不知怎的卻邁不開步,似有一道天河將二人撕扯開來,他倏然想起自己昏睡前依稀望見的光景,頓時心頭震顫。

他感覺自己做了一件錯事。鉆骨蟲纏在手腕、指間,牽著他的手握上刀柄,寒刃沒入了金五的脊背,撕裂血肉,輕而易舉地刺穿了那人的身子。

玉求瑕猝然驚醒,靜堂空蕩,滿耳皆是心口裏發狂似的怦怦聲響。

門外依稀傳來玉執徐的聲音:“……武盟盟主素來嫉惡如仇,最見不得候天樓……”

玉乙未有些不解。“咱們天山門與候天樓有血仇,卻不見恨意至此,盟主怎麽…”

論起候天樓,弟子們是且驚且怕的。在山下他們就險些遭了那群黑衣刺客毒手一回,直至此時玉乙未仍心驚膽寒,生怕再挨鐵線細針謀害幾回。

玉執徐緩緩道:“你可曾聽過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