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四十五)風雪共恓惶(第2/3頁)

方才被認錯的那弟子扶著紗笠,指著北方道:“我…我看見他往那邊跑了!”聽了這話,門生們紛紛重架劍勢,捋臂張拳,就要往北邊湧去。

盲女卻道:“慢著。”

她方才收了刀,此時端著鞘走上前來,踱步至那戴著紗笠的弟子跟前。但見她和順一笑,道:“哪裏往北跑了?”

瞬息間,忍冬陡然出鞘!黯淡的刀刃電光石火間刺上紗笠,如絮般破裂的白紗間露出一張失了血色的臉龐。玉求瑕瞠目結舌,忍冬直直懸在他鼻尖,逼得他渾身僵直,動彈不得。

玉斜微笑:“我看,這人不僅未往北方跑,還自己戴上了鬥笠,想耍些小技倆引開旁人。”

原來方才一相一味之毒發作,玉求瑕實在手足乏力難動,休說奪了門生手上鐵劍,就連在劍雨間逢生都難上加難,於是索性使出最擅長的滑頭花招,不想竟被師姐看破。

眼見遮在頭上的紗笠被劃破,玉求瑕喘著氣,忽而哀叫連連:“師姐,放過在下罷!”

盲女歪頭:“我何時捉過你?何曾不放過你?刑堂和靜室都是你自找的,哪是由你隨心定的?”

“好師姐,你該疼愛一下師弟,尤在師弟骨脈盡碎之時。”玉求瑕眼巴巴地望著她,忽而想起玉斜看不見,遂收了那副乞憐神色。

“好師弟,你也該敬重一下師姐,師姐目盲,竟還得從人海裏把你揀出來,實在難煞我也。”玉斜笑道。

“真不放在下出山門?”

“捉來的朱鹮,有放歸的道理麽?已磨光的隨珠,哪還會再棄置於山野之間?”忍冬仍直指他面門,縱使寒風大作,盲女持刀的手依然沉穩似鐵石。“玉白刀客於天山門而言,於世間而言,皆算得連城之璧,不能無一,不可有二。”

的確如此。玉求瑕沉言不語,忽而覺得整顆心沉沉欲墜。他習了玉白刀,本該肩負鎮守西北之任。玉白刀客似乎生來就該是世上第一,是絕頂持正之派,他應像義娘那般,永生不出這茫白雪原。離去之日,便是身死之時。

可是。玉求瑕茫然地想,若他不去救他少爺,天下就無人再能救那人。

盲女靜靜地握著劍,忽聽對面那人道。“師姐。”

玉求瑕爬起身來,“在下真於天山門而言不可或缺?”

“自然。”些許疑竇湧上心頭,玉斜不知他又生出了何等鬼點子,不由得更為凝重。

他長籲一口氣,道:“師姐,你看不見,所以也不知刀尖在何處,自然更不知在下離刀鋒多遠。”

盲女微蹙柳眉,此時但聽玉求瑕道,“若在下此時往前一步,便能死在你刀下,如此一來天山門再無玉白刀,天下再無玉白刀客。”

這話仿如五雷轟頂,南赤長老又驚又怒,怒發沖冠,跳起來嚷道:“賊滑頭,你又要耍什麽板眼兒!”

門生們也瞧得目瞠口哆,沒見過哪位門主死皮賴臉要滾下山去,若出不得山門便就地自戕的。

日昏風寒間,玉斜的臉甚而比雪更發慘白,握劍的手似是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她的確無法把握精妙的距離,不過是循著風聲人息辨位,因而此刻刀尖指在何處,難以道出個所以然來。

刃尖抵上了溫熱的胸膛,玉求瑕走上前來,朗聲道:“兩個選擇,放了在下,或是殺了在下!師姐,在下接下來要走前三步,若你有把握,握緊了刀莫要動手!”

玉斜提了眉,失聲道:“你什麽意思?”

玉求瑕道:“沒什麽意思。不過是身骨盡碎,提不起刀來,想賭一把能不能下山罷了。”

“你賭什麽?”

“賭你會不會放了在下。”雖說玉斜看不見,玉求瑕依然對她展顏一笑,“兔子急了會咬人,在下不想咬人,便試著咬一口自己罷了。”

這法子他和金五學的。要放在別事上,他可不愛幹這事兒,小命要緊,貪生與怕死他從來一樣不落。

玉求瑕往前一步,刀刃劃破胸膛,血自刃身淌下。玉斜腕節一顫,沒想到他真會走上前來,慌忙將忍冬刀往後一縮。可玉求瑕沒停下,一步一挪地走上來。

盲女看不清刀尖在何處,心中大為驚惶。持刀的手愈發往後退,終是退無可退。

幾寸,幾厘,幾毫?視界一片漆黑,她從未如此對雙目昏盲如此心焦痛恨。心似發狂般地跳,似是要撞破胸膛而出。

似是過了漫長的年月一般,終於倏地一聲,忍冬落在冰面上,刀刃沒入冰中。

玉斜松了刀,手掌瑟瑟發顫。玉求瑕搭住了她的手腕,輕輕動了動,笑道。“…多謝師姐不殺之恩。”

若再走幾步,忍冬就該刺破他心口,血滿襟袍。而事實上他也快支持不住,頭昏腦脹,遍體寒凍,想就此倒下長睡一場。玉求瑕踉蹌著從她身邊邁步,他賭贏了,玉斜放下了忍冬,而他終於得以從此處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