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三十)浮生萬日苦(第3/3頁)

他一把揪住玉執徐,顫聲道:“執徐,我們快些逃罷!他們要殺天山門弟子,咱倆定不是他們對手!我們逃得快些,早些出了這天府,河邊說不準還有船……”

玉執徐平靜地望著他,只淡淡道。“別怕,乙未。”

這話反而讓玉乙未如灼煎的蚍蜉般焦急,他猛地把玉執徐扯過來,貼在他耳邊打著寒顫斥道,“你要我如何不怕!你沒見到玉丁卯麽?他人是嘴尖了些,劍法卻還過得去,那麽一個人被吊著像肉泥餅似的揉搓!天山門不就是個名頭麽,同爹娘費盡心思要咱們擠破頭進的好學房一般。雖說對不住其余人,就算得咱們同輩之人好聚了一場,是不是好散就不幹己事了,何必要救他們!”

回想起先前被門生們譏弄痛毆的屈辱,玉乙未心中在驚惶之外更添幾分窩火。為何世人總要爭個雞頭鳳尾,要爭著有個驚世駭俗的生平,他就是個窩囊貨,只想縮著頭頸活著。

玉執徐反而握住他腕節,“你抖得太厲害了。閉眼,念一回玉女心法。”

玉乙未不願聽這話,滿心想著如何逃竄。玉執徐嘆息一聲,將手蓋在他眼上,輕聲念道:“…溫平自在,呬呴入出。”

奇的是,當那恬淡聲音入耳時,鼓噪的心似是略息靜了幾分。玉乙未喘著氣,只覺玉執徐蓋在他眼上的手掌溫熱,柔和的黑覆滿了他的世界,只聽得耳邊輕聲慢語,風聲微拂。

“下收後竅,上起肩膊…吐舊容新,意氣相合。”

心跳漸趨平和,盡管依然盈滿怖懼,卻似是比方才的茫亂靜淡許多。玉執徐一面淡淡念道,一面替他調息。

許久,一切似歸於寂靜。玉乙未闔著眼,微張的口裏翕動出些微發顫的熱氣。玉執徐靠在他耳旁低聲道。

“乙未,師妹…玉丙子還在裏頭。”玉執徐頓了片刻,近乎無情地發問,“你要坐視不理麽?要隔岸觀火麽?”

玉乙未聞言,渾身倏地一顫。

他想起與他並肩而行、笑靨如花的玉丙子,挽起袍袖說要替他打跑欺侮他的門生的小師妹。那時她拍著胸脯說要幫自己一把,可他現時卻在她性命攸關之時只想著臨陣脫逃。

“可…可我幫不上忙,就是個廢物!”玉乙未自暴自棄地道,一拳捶在自己腿上,“我要進去了,立馬會被削了腦袋!然後教那群刺客恥笑著丟進井裏……”

玉執徐道:“若你此時被困在裏面,你也希望我不來救你麽?”

這話倏時噎得玉乙未無話可說。縱使手掌依然捂在他臉上,他也似是能望見玉執徐那堅毅而淡然的眼眸,像兩汪深沉的墨潭。

“我…我自然希望……”

一面說著,玉乙未忽而聲音變了個調,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卑賤的螻蟻,人蠢技鈍,若此時真被困於那血氣濃重的邸店中,不知該會何等絕望。

他會盼著有人來救他,同樣的,此時旅舍中也定有門生希望有人能回應這期待。

“對,只要有人希望如此。哪怕是僅救出一人也好,我也要去。”玉執徐垂下眼眸。

手掌倏地松開,覆在眼上的溫熱消失了,夜風一撲涼颼颼的。

“…執徐?”

玉乙未猝然睜眼,翻身低嚷:“…執徐!”

無人回應他,視野中空空蕩蕩。身旁的瓦片淩亂地疊著,似有人方才正飛踏而過。

殘月清輝落滿街頭巷尾,淒淒寒寒的茫白一片,也落進了他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