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三十一)浮生萬日苦

淩空現出一道淩厲的劍光,有如貫日白虹般飛速落下。

栗紫夜色中,天山門的雪袍格外灼目。玉執徐拔劍疾出,劍尾重重磕在刺客們的後頸,或發力以劍面拍在脖頸處,每一式都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頃刻間,立在二樓的刺客便被放倒數位。

有刺客眼尖瞥見了他,摸出掛在脖上的陶哨吹了起來,尖刺哨聲劃破夜空。於是一院的漆黑群鴉如轉醒般騷動躁亂,人人拔出腰間刀劍,焦灼對望。

“偷襲!有人偷襲!”

要刺客們喊這話也忒古怪了些。黑衣羅刹聞言猝然回首,卻見空裏一劍翻來,直直朝著鬼面劈下。玉執徐一腳踏在闌幹上,猛出一劍飛向他。這一沖看著莽撞橫沖,卻冷靜從容得很,料是顏九變也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但見皎皎月色中有一抹浮萍似的白影飛起,劍影如驟雪般鋪天蓋地落下。風裏先似是泛起漣漪,旋即掀起狂濤駭浪。顏九變渾身一凜,十指收張,原先伏在後堂中的千百條銀弦飛起,如蛛網般收罩向持劍刺來的玉執徐。

玉執徐眉關緊蹙,虎口微發了些汗,他握劍握得太緊,濕熱間略略生疼。他知道這銀蠶絲的厲害,玉丁卯便是被這玩意兒絞成了肉糜。尋常的蠶線是碧綠花黃的,可這出自顏家的銀弦既柔且剛,勝似入肉利刃。

銀線蕩過,掀起陣陣烈風。簾櫳七零八落,布片如雨紛零,網石蓋子迸裂,砂石飛走。從檐角又跳下幾個刺客來,有的端著銅火銃,有的使著錫鈀,殺氣騰騰地襲來。

分明是生死攸關之時,可玉執徐卻覺身輕心寬,一面躲閃出手,恍惚間竟憶起往事來了。他不憂心深入敵陣的自己,心裏卻惦念著玉乙未。方才那人還在抖顫,兩眼盈滿震怖。這也怪不得他,玉乙未直到昨日為止還不過是個愛混日子的懶怠弟子,要他一下便面對血債累累的候天樓刺客,著實是件難事。

“怎的還有個天山門弟子?”顏九變旋踵避過玉執徐的劍鋒,微笑道,“本以為是條漏網之魚,沒想到竟也是個蠢的撲火飛蛾。”

玉執徐冷淡道:“並非自投羅網,不過身中有膽罷了。”

頃刻間,玉執徐下盤旋了一旋,擡膝飛踢,一式“黃蟒擺尾”就將身旁襲來的刺客踢落,恰似紅焰翻舌,白花盤身,轉眼間便深入群鴉似的人影中。

有刺客辨出了這身法,驚詫下嚷道:“北派少林?”

顏九變殺起人來麻利,是對武學卻是一知半解,故方才看了還未反應過來。此時有人道破,立時便勾起他的記憶來。在他幼時,便是目睹了左不正一人力敵北派百千人,方才願入候天樓的。如今玉執徐身法雖看似是天山門招式,卻分明融著少林風骨,愈發相得益彰。

縱使身邊圍著兇神惡煞的十數人,刀光劍影如雨交織,玉執徐的神色依然清清冷冷,仿若入無人之境。一旁被綁縛的天山門弟子已然看直了眼,瞠目結舌地啞口無言,有人回過神來掙動,卻又被一旁的刺客踹著脊梁踢到地上。

“我想起來了。”顏九變冷笑,“北派少林亂山刀,一個被樓主毀去的破落門派,也敢在我面前顯擺?現時北派是由吞日幫撐著罷,可惜也和烙家結下了梁子,鬧得不可開交,歸根結底不過一群廢物罷了。”

玉執徐面不改色,淡淡道:“即將要取你項上人頭的,便是你口中的這‘廢物’。”

話音落畢,空裏便鞭來一劍,這一劍既融著天山門的狂風驟雪,又劈山斬石似的雷霆鏗鏘。顏九變用銀蠶線去抵,先時纏了幾匝,後來竟被齊條切斷,瞬時迸裂四散。

顏九變霎時心下一驚,他與天山門諸人對過陣,不得不說玉執徐真算得一位佼佼者。紮實牢穩的底子,淹會貫通的機靈悟性,加上淡冷從容的做派,幾番交鋒竟也不能從其手中占到幾分便宜。

在劍鋒即將劈到顏九變鼻梁骨前,從旁伸來一支銅鞭堪堪格住劍刃,水十二手持銅鞭,揮得虎虎生風。

此時庭中似是唯有那片雪白熠熠灼目,刺客們飛撲而上,無暇再理捆倒在地的天山門諸人。個個騰手舞刀弄槍,堂中一片刀光血影。

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抵人多。玉執徐再是神兵降世,也力有不逮。何況他出手時常看著分寸,候天樓刺客們卻求招招斃命,猛攻他要害,幾番下來雪袍上擦出幾道血口,有殷紅血色在衣上洇開。

顏九變冷冽地開口:“殺了他,不必留活口。”

劍鋒擦過面頰,鮮血溢滿了半張俊秀面龐。即便是對著副死局,玉執徐的神情依然是恬淡的,仿佛一切盡在指掌之中。

玉執徐握著劍,凜若秋霜地立在惡鬼群中,目光遙遙地飄向火光裏朦朧的黑衣羅刹,忽而開口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