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二十一)為惡不常盈(第2/2頁)

心頭與眼前皆似是被一張黑帳子裹住一般,夜幕倏然來臨。顏九變惶然四顧,卻摸不著能倚靠之處,渾身只余揮之不去的、寒冬似的冷意。

他能逃得過左不正的魔掌麽?

恐怕是不成的,她的威壓過於可怖,一雙纖手猶如索命利槍,轉瞬間便能將人生撕活剝。顏九變從未見過武功如此高強之人,身形鬼魅星速,傳聞有人曾想從柵欄處脫逃,逃出十裏路,擡頭一望,卻見夜叉女坐在枝梢笑盈盈地望著他。其結果必定是肝腦塗地,化作肉糜。

每一個逃離之人皆被她逮回,親手送入刑房中,折磨得不成人形。

夜叉向來刀槍不入,能被大興永定幫、北派亂山刀圍攻而毫發無損,唯一能傷著她的興許只有天山門玉白刀,那柄傳聞中的天下第一刀。所以他一定無力與這匹惡鬼抗衡,他不過是一枚賤似螻蟻塵埃的棋子,在候天樓這所囚籠中既無出路,也無退路。

也不知跪了多久,直到手足發僵,耳邊再無動靜,顏九變才戰戰兢兢地仰起頭。夜叉已離去,血泊裏趟出一串殷紅的腳印,在他的眼底深深地留下烙印。

顏九變哆嗦著手穿上衣衫,同屋的水部刺客們也默不作聲地撿起各自衣衫套上。眾人心照不宣地繞過血跡斑斑的木施,將同伴慘不忍睹的屍身拋在腦後。

踏出房門時,微熱的夏風撲面而來,帶來些許暖熱,這才叫顏九變有了一絲身處人間的實感。背上傳來一陣火辣刺痛,他抽搐了一下,腳步微頓,轉頭畏縮地朝一旁的水部刺客問道:“我…傷膏使完了,先幾日照顧人還未來得及去向木部取,你們那兒還有余麽?”

等著他的並非一如既往的溫聲應答。水部刺客們冷冰冰地從他身邊掠過,一言不發,各自攀上闌幹往寺中躍去。

奪衣鬼怔怔地佇立在原處,失落的滄涼感忽而爬上心頭。他狠狠攥緊了拳,卻囁嚅著說不出只言片語。

這也難怪,畢竟是他磨蹭著未遵從左樓主的命令,這才連累了水部刺客。因為他的緣故,有數人被碾成血泥。在這性命攸關之事上,旁人自然不會給他好眼色看。

一刹之間,他仿若被所有人背棄。左樓主對他失望至極,水部再不算得他的容身之所。他霎時間生出癡心妄想:金五會原諒他麽?但旋即又仿若被拋入失望的深淵,恐怕也不會的,那人提起左不正時那樣一番的恨入骨髓的模樣,絕不會諒解卑躬屈膝在夜叉身前的自己。

顏九變孤伶伶地爬上雕花欄杆,悶熱而教人煩怨的夏風旋繞周身,他往寺中躍去。

等踅到了八角亭邊,他將手裏帶著的三個青瓷瓶兒仔細摸了摸,先前給金五吃了一瓶的藥,還有六瓶同往時在海津攤棚上買來逗弄金五的小玩意兒一齊放在褡褳裏。

他忐忑地推開亭門,濃郁的陳腐味兒依舊,飛塵仿若正從梁上簌簌流瀉。金亮日光被窗格割成一片片光鱗,在石磚上遊動。在亭中的陰影處,金五正蜷在繡著纏枝紋的薄衾裏,閉著眼淺淺地呼吸著,似是睡過去了一般。

自那日顏九變給他灌了藥後,他睡的時候便多了些,每回醒來時也不發一言,眼仁黯淡無光,像一塊浸爛了的朽木,沒一絲生氣。

乘他如今還睡著,顏九變摸出青瓷瓶兒,躡手躡腳地在他身邊蹲下來。奪衣鬼猶豫片刻,將手虛虛按在他脖頸上,生怕他醒來時會掙動。同時一狠心咬了瓶蓋,將瓶緣貼著金五的唇便往裏灌。

這回金五倒是聽話了不少,只似在夢中一般掙紮稍許,便把那藥液咽下。顏九變心裏發慌,灌完一瓶後又從旁抓起一瓶,也給他盡數喂了下去。

“對不住,對不住,對不住……”顏九變兩眼一閉,顫著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可這竊聲細語卻不能教他心頭微寬,反而如重石般壓在心頭。

“都是我的錯…你別怨我。我也想…活,但不知怎麽辦。”

他哽咽著,頹然地後退,坐倒在地,將臉埋在掌心中:

“求求你了,告訴我罷,我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