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三十二)昔去雪如花

冰溪在山崖下潺潺流淌,嶙峋怪石間有稀微的冰沫。此處分明是極寒之處,水卻溫涼,還能流瀉。一個著白紗裙的姑娘從梅林間走來,雲冠高聳,烏發團團,雙鳳眼清澄而有些傲氣,腰裏系著長刀。

她從容緩步前行,踏上通崖頂的小徑。雪溪邊有些三三兩兩掃雪的弟子,遙遙地見了她,霎時滿臉都寫滿了欣喜,交頭接耳地竊語道:

“玉斜師姐來了!”

“在哪裏?難得見她一回,今兒我可要一睹她芳容!”

身後聲響愈發喧擾,有些烏鴉鴉的影子在湧動,玉斜目不旁視,從弟子們身邊行過,在心底冷哼一聲。

她是薊州徐家的幺女,家中祖承爵位,幾個姊姊做了郡王妃。她卻性子喜靜,愛獨自一人翻祖上的刀譜。一日逢天山門的北玄長老下山,她得了他青眼,便到這西北第一大宗裏習刀。她是掌上明珠,眾星拱奉著的明月。玉白刀只能傳女子,又極難學,她是最有希望做下代玉白刀客的一個。

原本有個比她更天賦異稟的師姐,後來不知怎的跑了,長老們對此諱莫如深,玉斜便撿了她的名兒來用。

如今她在玉白刀客那處進益極快,刀法已練到第三式,才略覺艱難。下山之前,玉白刀客一月授她一回刀,後來她得了長老們首肯,下山到西漠歷練兩年,今日總算歸返。今兒正是她上崖見師傅的日子。

玉斜踩過落雪,上了山崖。

崖上風極盛,崖洞口有些金澄澄的火光。她走進洞裏,沒見著玉白刀客的影子,只有一只火盆裏旺盛地燒著火,暖意融融。一個小少年低著頭,站在石壁邊垂手侍立。

“喂,你是誰?”玉斜不客氣地發問。

那小少年渾身一顫,擡起發紅而疲乏的眼,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兒。良久,他挪動著發僵的口唇,低聲道:“我是…王…王小元。”

“沒有天山門賜的名?”玉斜有些訝異,凡是入了門的弟子都會被北玄長老賜名,時而按天幹地支,時而憑星宿詩詞起名,她略一思索,便了然道,“啊,你是外門弟子罷。”

名喚王小元的小少年怔神片刻,猶豫著點頭。玉斜心中卻頗不快,一個外門弟子,怎會現身於師傅所在的崖洞?這處崖洞是玉白刀客獨在的地處,她都尚且只能一月上崖一回,何況一個男弟子。她狐疑地打量著那小少年,只見他身板單薄瘦弱,面無人色,吐氣斷續,似是有些血虛神疲。

“為何你在師傅的崖洞裏?”玉斜咄咄逼人地發問,“她許你待在這處了麽?”

“是…是。”王小元將頭埋得更低,“她說我這段時日跟著她一塊兒學刀。”

玉斜更覺難以置信。玉白刀法十數代皆是女弟子,這冠絕天下的刀法怎地能給一個小子學去?她望了望崖洞外,只見急雪漸歇,便伸手握住腰間長刀刀頭,冷聲道:“…胡說八道。”

王小元愣了一愣,“我…我沒在…胡說。”

“這刀循的是‘陽柔’之道。‘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說的便是這個道理。師傅絕不會把玉白刀傳與一個男人。”玉斜轉身,率先往崖洞外走去,“出來,我與你較量一場。乘師傅還未來,我來試試你在師傅這兒學到了多少本事!”

兩人踏進雪地裏。玉斜在前頭昂首闊步地行進,那叫王小元的弟子有些惶惶惴惴,抱著刀跟在她身後。兩人於一片曠闊之地止步,只見得瓊花亂舞,玉蝶似的飄飛。玉斜回身,在雪地裏離他踏開三步,面上冷冷淡淡的,道:

“就在這兒罷。拔刀,我來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師傅的弟子。”

王小元依然十分不安,支吾道:“師姐,我刀…刀未學好,要不這切磋…還是免了罷?”

“誰許你叫我師姐了?”玉斜壓了壓眉頭,問,“你向師傅學刀幾年了?”

“兩年…”

玉斜冷笑,“兩年了,莫非還沒半點進益?看來泡爛的朽木開的竅都要比你多。連護身都做不到的弟子,天山門也不願要。”

看來在她下山去西漠遊歷的兩年之間,這小子便隨著玉白刀客習刀,還自吹自擂成了個關門弟子。可玉斜偏不信,玉北玄親口說過,她是百年難遇、有天縱之能的奇才,總不會這小子也是個百年難見的怪胎,根骨秉性要遠優於她罷。

王小元皺了皺眉,抽刀出鞘。雪亮銀光宛如月弧,緩緩撕開風雪。

他的動作熟稔卻有些笨拙,像用慣了拐棍的跛子。玉斜在面上冷笑,這樣一個呆笨的門徒,只能依樣畫瓢一般拙劣地仿出刀形,學不到要訣裏的精魂。

“看刀!”玉斜先一步高喝出聲,越過了起勢,雪白身影如電躥出,疾風也似的猛地斜劈。手裏長刀劃出潔白的光幕,排山倒海一般壓向王小元。王小元大吃一驚,持刀相截,卻硬生生被劈入了鐵刃,他咬著牙格格戰抖,像個要被嚇尿了褲子的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