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三十二)昔去雪如花(第2/2頁)

“其一,心拙手笨。”身著雪紗裙的少女抽刀再一砍,淡淡地道。

王小元緊咬牙關,手上忽地卸了氣力。他身子一矮,往雪地裏一滾,揚起一片白霧,旋即賴皮地伸腿一蹬,想要踢上少女腰腹,可足踝卻被玉斜拎住了。

玉斜將他往雪堆裏重重一甩,濺起萬點雪塵,居高臨下地對他道:

“其二,好行小智。”

雪堆裏沒了聲息,玉斜蹙眉,踏步過去,卻忽覺腳下有些撲簌簌的響動。一個身影忽地從雪裏躥出來,雪塵晶瑩漫散,像一尾破浪的小魚兒。王小元咬著刀,扭頭一甩,將刀把攥在了手心裏。

他掄開臂膀,刀尖微翹,猝然揮劈,一陣疾風襲向玉斜姣好的面龐。可飛舞的刀刃忽地被玉斜的長刀截住。

“…其三,”少女望著他,漆黑的鳳眼裏只余失望。“…全無慧根。”

狂舞的飛雪突地紛零而柔順地飄落,王小元跪在雪地裏,長刀拄在地上,孤伶伶地吹著朔風。玉斜將刀收了鞘,走到他跟前,乜斜著眼。

“…就憑上三點,你憑什麽做師傅的弟子?”

王小元張口結舌,半晌無言,只低下頭,重重地向厚雪一拳捶去。

玉斜突地又問道:“你在心焦何事?”

小少年怔怔地擡頭,少女蹙眉道,“你的心緒是一團亂麻。玉白刀法要的是靜心平氣,正同《清靜經》一般‘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可你如今焦心勞思,怎地能學得一手好刀?”

她眼裏有些蔑意,問:“你是為何而上山習刀,是為了得個‘玉白刀客之徒’的名號麽?”

王小元趕忙搖頭:“不,不是。”

“那就是為了往後入武盟賺個盆盈缽滿,作勢家大族的座上賓,舞一回刀掙一兩銀子?”

“也不是…”

玉斜盛氣淩人地逼視他,“那是為了什麽?像你這般心焦如火的人,來這裏學玉白刀,不是為了名利,那還能是為了什麽?”

“為了…”王小元咬著唇,道,“為了救人。”

少女只動了動嘴角,似在冷笑,“真傻。你以為有個冠冕堂皇的緣由,便不算心底欲念了麽?一樣愚不可及。”她邁開步子,從他身邊行過,冷聲道,“先把你要救的那人忘個幹凈罷。欲練此刀,心需先成刀。”

那小少年怔然地跪在風雪裏,默然無言。玉斜轉過臉時,隱約瞥見一點晶瑩自他頰邊滑落。她想,真是個不成器的弟子,忘掉一人很難麽?歲月本就會磨鈍一切。再情深意重的人,也總有一日會忘卻昔日珍重的人的面容。何況這世道本就險惡,朝不保夕,人命最是輕賤。

玉斜回到了崖洞裏,在火盆邊的氈毯上坐了一會,那叫王小元的小少年始終未回來,興許是被她打怕了,獨自在風雪裏徘徊。不一時,只見得外頭風狂雪驟,在翻卷如雲的雪霧裏飄然現出一個身影,是一襲白衣的玉白刀客,玉求瑕來了。

見師傅前來,玉斜很是欣喜,面上的冰霜一時消散,又變回了小女孩兒的天真模樣。兩人在火邊坐下,玉斜心細,替師傅拍去箬笠上的雪沫。玉求瑕解了月白的棉披風,給她斟了姜茶。在冉冉升起的白霧間,兩人沉默著對坐。

良久,玉斜總算忍不住開了口,破了這靜默,“師傅,你新收了弟子?”

“是。”玉求瑕微笑著望向玉斜,除了紗笠後的她更顯溫婉,頭上松松地挽了發髻,用素白額帕束著,“你見過他了?”

“師傅說的可是在這崖洞裏站著的小子?他沒什麽天資,跟著師傅學了兩年的刀,半點兒長進都沒有,身上還是原來的三腳貓功夫底子。除卻身骨著實軟韌,興許能充得女子。”玉斜撇嘴,“師傅,你為何將他收入門來?”

玉求瑕笑道,“他來求我,我便收了。”

“收了?這天下要求師傅的人可多著哩!”玉斜又驚又憤懣,“憑什麽他就是個例外,能討得師傅歡心?”

她發惱地嚷叫,卻見得玉白刀客低垂了眼簾,輕輕嘆了口氣。“因為他很笨,竟把自己渾身骨頭敲碎了,在石徑上跪著爬上來求我。”

“他同我一般傻。不知一個世人皆知的道理,莊周也曾言過,涸泉之中,群魚相呴以濕,以些微吐沫存活。”

玉白刀客望向崖洞外肆虐的風雪,輕聲道。

“…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