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萬艷書 貳 上冊》(2)(第3/5頁)

她笑斜他一眼,柳夢齋心照,文淑是唯恐他對那個懷雅堂的小倌人動了什麽念頭,才會旁敲側擊。他漫不經心地挑挑眉,“什麽愛不愛的,也不嫌牙磣?那叫‘見一個、睡一個’。”

文淑搡了他一下,“那連我,你也不愛呀?”

柳夢齋翻過手與她十指交扣,眼神從她指上的一枚紫晶戒指上掃過,“你要的又不是愛。”

“誰說我不要?”

“那敢情好,這一節你那兒的局賬,我就拿‘愛’結了,多少也省些銀子。”

文淑“哧”的一聲,“你還缺銀子?”

柳夢齋笑起來,笑容就仿似聽到了一句他不屑回答的蠢話。他松開文淑的手,自己抓了把瓜子嗑起來,“徒擁銀錢多,唯恨尤物少!”

文淑半是笑半是氣,輕輕拍掉他手裏的瓜子,“你這張壞嘴,吃著碗裏瞧著鍋裏。不許動手,我剝了喂給你。”

文淑果真把瓜子仁一粒粒剝出來喂給他,又搛了一筷子糟雀舌送到他口邊。忽聞腳步漸近,柳夢齋扭過頭去,見是自己的長隨忠順。

“小老板……”忠順貼過來說了兩句話,柳夢齋便覺心臟猛一蹦。

“人現在在哪兒?”

一旁的文淑見柳夢齋在刹那間就失去了他那種舉重若輕的風度,整個人都變得焦躁不寧,他將兩手的指節掰得噼啪作響,起身就走。

文淑愣了,“大少,你上哪裏呀?”

“我有事兒,你自己吃。”

“那你還回不回來?”

“說不準。”

文淑將小嘴一噘,“你急著去見誰呀?你說好一整天都踏踏實實陪我的,人家可盼了好久了……”

下仆們全都圍上來替他系衣戴冠,柳夢齋揚聲叫了句:“鄭子高呢?”

鄭子高是柳家的一位幫閑,這時正和其他人在偏廳裏吃飯,聲氣相聞,馬上就連應著“在”,一溜兒小跑進來,兩只眼睛裏滿噙笑意,一面擦著嘴巴問:“小老板叫我?”

柳夢齋向文淑擡一擡下巴,“等姑娘吃完,你陪她去珠市口轉轉,無論看上什麽,一律叫店家掛我的賬。”

鄭子高抖了抖身上的梭子布長衫,“小老板您放心,包咱金剛滿意。”

柳夢齋又心不在焉地拍拍文淑的臉蛋,就帶著他那一大票人出去了。

鄭子高曲身恭送,繼之嘻嘻一笑,“文淑姑娘,小的服侍您吃飯?”

文淑沒好氣地翻了鄭子高一眼,亂緒紛繁。憑借著察言觀色的過硬本領,她極其確定自己才在柳夢齋——那一個見多識廣、素難取悅的男人身上捕捉到的情緒是興奮,也是緊張。但她想不出,有什麽能令最富有的公子哥兒感到如此興奮?又有誰,能挑起黑道太子爺的極度緊張?

她注望著門上搖來蕩去的銅鉤默默許願,那最好別是個女人。

文淑的願望落空了,等待著柳夢齋的非但是一個女人,而且她一絲不掛。

他將兩手洗了又洗,徐徐伸向她。

柳夢齋感到舊日的時光像涼水一樣沖上他指尖,那時她總對著天棚仰首癡望。她手臂裏的嬰兒啼聲如訴,她卻聽而不聞,坐在她身旁的他也不得不一再拽著她衣角呼喚,娘、娘、娘,弟弟哭啦!娘終於低下頭對他敷衍一笑,摸摸他腦袋。柳夢齋已完全回憶不起娘的樣子來了,但他仍舊能隱約品嘗到她在他心頭喚起的感覺——甜蜜摻雜著恐懼。就在他享受她的目光和撫摸的同時,已經在戰戰兢兢地等待著,很快她就將再一次轉過臉,既不聽懷裏頭幼子的哭喊,也不再理會長子在身邊發出的祈求,而只是堅決地眺望著被棚架遮蔽的天空。

為此,在娘失蹤之後,他還以為她是帶著弟弟飛上了天去,娘為什麽不帶著我一起飛走?!他哭,他踹,他啐著口水撕打乳母,直到父親動用巴掌使他安靜下來。等他不再是一個無知孩童時,柳夢齋就四處查訪娘的下落。大家說,娘年輕時就是個女飛賊,她本性難改,重出江湖做下了一樁驚動朝廷的大案子,攜幼子渡海跑路——這也是父親的說法,但柳夢齋一個字都不信。他不是不相信娘會上天入海,他只是拒絕相信,娘只帶走了弟弟,卻留下了自己。

然而真相就擺在他眼前。

“延載十七年初,前鎮撫使白承如在全國各地搜羅了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棵靈芝,預備進獻宮中。夫人那時因瑣事與老爺子鬥氣,一時沖動,竟在京郊偷偷跟上了車隊,設法將裝運靈芝的箱子統統偷走。誰知朝廷的追兵趕到,老爺子救護不及,夫人被官兵處死,二少爺因還在吃乳的年紀,夫人隨身帶著他,便也遭到了誤殺。而偷盜祥瑞這一樁大案又把幫派子弟們牽連在內,引發與官兵的混戰,死者數百,血流成河。亂局中,夫人與二少爺的屍體便和其他死者一起堆埋。小人經過多方勘察,終於找到了當年的屍坑,就在這左家莊的化人場附近。小人先行賄賂了管事的,悄悄去原址上開挖,又挨著個地翻認屍骨,終於在其中找到了一具女性骸骨,她懷中還抱著個孩童,那必是夫人與二少爺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