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萬艷書 貳 下冊》(5)(第3/6頁)

馬世鳴哈哈大笑,“閣老,我也不信如此荒謬的說法!依閣老看,您的對頭是誰?”

“處處都是我的對頭,不過有實力策劃此等陰謀的,我只想到一個人……老馬,你想是誰?”

“我?我沒想是誰,我就想,於今該怎麽辦,過後閣老才不會怪罪於我?”

徐正清也笑起來,他掏出了手絹抹抹嘴,“你就是幹這個差的,我不怪你。”他指了指桌上的信道,“這玩意,你最多能壓多久?”

“最多三天。閣老要是在三天內能舉證自明,這件事就可以被抹掉。否則,就得通過‘白匣子’上報,捅到九千歲那裏。還有,這三天,我得增派兩個人服侍閣老左右。”

徐正清自然聽得懂,這是要把自己監視起來,他做出無所謂的態度,呵呵一笑,“好說。你先替我給人送封信。”

“閣老吩咐,無不照辦。您的信,打算送給誰?”

嚴格說來,這不算是信,不過是一張“字條”而已。匆匆寫就,寥寥幾句,但唐席已充分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柳承宗出手是又快又狠,姜還是老的辣。”張客在旁喃喃了一句。

唐席咬了一會兒牙道:“那就試試看,最後誰是誰的下酒菜!是他那塊老姜,還是我這頭糖蒜。”

自從公開亮相,幫助徐正清扳倒了戶部張尚書之後,唐席就進入了鎮撫司最高等級的監視名單,後來百花宴一案,他也曾入獄受審,然而很快就被無罪開釋。就借著這短暫的時機,通過徐正清的撮合,他已和馬世鳴結下了“交情”。盡管如此,他依然擔心鎮撫司的密探並未撤去。保險起見,他先傳了萬元胡同裏最紅的戲班子,又把槐花胡同裏數得著的倌人悉數叫了局,金盞銀台、高朋滿座間,飲至大醉。等他被攙回到後房,少刻,佛兒就從另一邊進來了——她先是在席位上收到一位婢女貼耳的低語,說三爺叫她離座如廁,等一進了凈房,就有人把她從一條暗夾道內帶入了這間房。踏上那條暗道的時候,佛兒就決心問出來。

“是不是真的?”

屋中閃爍著一苗幽火,唐席孤身坐在自己的影子邊,端著一碗解酒湯小口啜飲,“什麽是不是真的?”

“才我聽蕭懶童說,徐閣老被馬掌爺秘密監管起來了,說,他和詹盛言有可能是一夥的,那你和詹盛言也肯定是一夥的,不是嗎?”

唐席翻起眼睛睇住佛兒,先前她為賺取萬漪的信任,曾允許他的人毆打她,然而那些瘀青和傷腫均已消失無蹤,年輕人愈合得真快呀!她那毫無瑕疵的面皮光滑而冷潤,仿佛塗著一層寶石粉。唐席把解酒湯放在一邊,聲音裏並無多少醉意。“我要答‘是’,你就不可能活著走出去。我要答‘不是’,你這樣汙蔑我,我也不能讓你活著走出去。所以這種問題,你就不該問。你該比這聰明得多呀!”

“姓唐的,你甭以為捧紅了我,我就得把命都賣給你!我不會跟任何涉嫌圖謀九千歲的人來往的,你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佛兒的音量不高,但她的憤怒已表露無遺。她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她聽見背後的椅子發出輕響,隨即她頭皮就一痛,整只發髻都被人揪住,她被他拖回去、扔出去,撞到墻上,摔落在壁角。

佛兒感到喘不過氣來,她是不是要斷氣了?而唐席,他就耐心地站在她面前,等待著腳下的少女緩過一口氣,等待她自動明白過來:她是劍舞師,有可能還是整條花街最強悍的姑娘,但在真正有力的男人面前,她只不過是獅爪下的金絲雀。

終於,佛兒一寸寸爬起來,把手摸向腦後。不了解她的人會以為她是在撫摸被拽痛的發根,但唐席清晰地看見她的手毫不猶豫地攥住了發釵。這令他回想起少年時在軍營裏的日子……男孩們總是一天要打上好幾架,而他們從打架裏學會的一條真理就是:還擊。不管對手有多強大,不管是被十個人圍毆,還是被揍到面目全非,只要一口氣還在,就必須要還擊。拳頭打不過,就拿腳踢,拿牙咬,掏出靴腰裏藏著的攮子……但凡這世上還有挨了打只會抱頭求饒的人,他們就會丟開你這塊硬骨頭。

真是塊硬骨頭!

當佛兒一躍而起,揮手把那發釵刺過來時,他幾乎有些憐惜她了。

“阮寶艷。”

佛兒如聞招魂之音,赫然變色。她持釵癡立良久,那金釵滑出她掌心,無聲墜落。樓外的夜戲正酣,鑼鼓喧天。

唐席把臉湊近她,以防她被吵得聽不見他切切的低語。“三年前,韃子犯大同,圍城數月後,糧草斷絕,軍心渙散。守城的總兵阮勛親手殺小妾以饗三軍[1],鼓舞士氣,解圍保城。而那被分食的小妾膝下有一女,事後遭將軍原配朱夫人遣走,原是要送入尼庵出家,但仆人見小姐貌美,便將其高價賣給了人伢子,販來北京。寶艷小姐,在下所說,可有謬誤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