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重演(第3/5頁)

江闕這些年來給他的印象一直是沉穩的、堅韌的,有時甚至是強大的,所以在聽到那番話時,慣有的印象令他壓根沒往別的方面想,理解出的全是字面意思。

賀景升兀自懊惱了一會兒,而後才接著先前被打斷的地方,話鋒一轉道:“不過還沒等我跟他掰扯幾句,他的手機就響了。”

死神奏響的旋律總是大同小異。

當那串鈴聲在寂靜的墓園中響起時,就如一年前的清晨、擾人清夢的源頭一樣,只讓人覺得突兀刺耳,卻未能讓人預料到它代表死亡的寓意。

直到江闕接起手機,在聽見對方的話語時僵立原地,直到電話掛斷,他愣愣看向屏幕上的時間、夢囈般轉述了電話的內容,賀景升才意識到這是怎樣的一種噩夢重演——

與去年一模一樣的日期,幾乎連時間都分秒不差,江闕接到了一通來自交警的電話,獲悉了一場突發的車禍。

一切都像是往昔復刻。

就連他們趕往現場的過程中,敲擊在擋風玻璃上、醞釀許久終於傾瀉而下的大雨都在盡職盡責地扮演著當初的角色。

鬧市馬路,圍觀人群。

封路的警戒線,閃爍的警燈。

場景明明是不同的,可卻又那樣詭異地似曾相識。

尤其是當那輛停在馬路中間的公交車上印著的巨幅廣告映入眼簾時,剛抵達現場的二人都忍不住唰然止步,感受到了一絲時空錯亂般的震顫與悚然。

但賀景升沒有想到,這竟然還不是全部。

去年的今天,死在車禍中的是江抵,葉鶯作為家屬,將所有怒火都發泄在了江闕身上,將他斥為罪魁禍首。

而今倒在血泊中的人換成了葉鶯。

賀景升原以為至少當初那番強加其罪的劇情不會再上演,卻沒有料到,命運就連這一幕也要“完美”復刻——

傾盆大雨下,混亂圍觀中。

葉鶯的父親懷抱著女兒已經被確認死亡的屍體,而她的母親則哭喊著撲過來,瘋了般撕扯住江闕的衣襟,聲嘶力竭地將所有恨意化為尖刀,狠狠捅向江闕的心臟:“都是你……都是你!你從一開始沒安好心,裝什麽孝子照顧她養病,你就是恨不得她去死——!”

“他們倆作了什麽孽要收養你,把你帶回來養這麽大,結果養了個禍害!你害死一個還不夠,非要讓他們死絕了你才滿意!”

“你就是個畜生——!”

她手中的動作遠沒有當初的葉鶯激烈,可口中的怒罵卻比當初葉鶯所說的更為誅心。

賀景升聽得滿腹惱火,卻又沒法對一個剛剛喪女的母親惡語相向,只得咬牙把她攥著江闕衣襟的手掰了開去,拽著江闕避遠了些。

“你別聽她胡說,”賀景升憤憤道,“她說的那都是什麽屁話,這跟你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江闕並沒有應聲。

那天的他沉默至極,從始至終都未曾給過一句回應。

他沒有說“我沒事”,也沒有故作不在意,只站在滂沱的雨中,任憑雨水從發梢滴落,神色無悲無喜,眼中也無光亮,看不出一絲情緒起伏的痕跡。

他依然像是一片羽毛。

卻好似不會再乘風飛走了。

而是被雨水困在了湖面,一點點淋濕滲透,逐漸重若千鈞,逐漸輕緩下沉,即將沉入黑暗寂靜的湖底。

那天的最後,葉鶯的屍體被殯儀館的車拉離了現場,她的父母也跟車離去,而江闕作為名義上的直系親屬,被交警帶回了交警大隊,和賀景升一起從那一路段的監控錄像裏得知了事故發生的詳細經過——

葉鶯是自己沖向那輛車的。

按照時間推算,她應該是在江闕出門後不久就離開了家,抵達了那個路口。

她在那個路口站了很久,卻既不過馬路也不離開,就只是那麽站著,目光所看的方向似是對面郵電大樓頂上的時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當分針跳到某一時刻時,她收回目光扭頭望向了馬路,然後就在短短幾十秒後,她毫無征兆地沖了出去,仿佛早已選定好般、沖向了那輛正常行駛的公交車。

撞擊,飛落,翻滾。

當場身亡。

這段監控已經足以證明葉鶯是自殺,只是交警並不清楚她在自殺前為什麽望向時鐘,也無法確定她究竟是特意選擇了那輛公交車,還是只是隨便選了一輛。

交警不知,可江闕和賀景升卻都是清楚的——因為那個時間點正是去年江抵撞車的時刻,而她選擇的那輛公交,有著和去年的廣告牌相同的海報。

她在不遺余力地“舊事重演”。

以死亡為落幕。

這或許是出於她對江抵的感情,將這當做一場殉情的儀式,又或許只是為了表達尚未散盡的恨意,臨終也要用這重演給江闕最後一擊。

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