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二日一大早, 晨起輕寒, 三月料峭春風微冷。廚下便進了兩碗芡實蔓菁粥,一碟雞春餅, 兩盞熱騰騰的牛乳來。

那牛乳和著鶴觴、花露百沸蒸之, 滋味微甜,潮生愛吃這個,咕咚咕咚喝了一小盞, 又吃了兩個雞春餅, 笑嘻嘻道:“娘, 我去學堂了。”

沈瀾擱下瓷勺,搖搖頭道:“今日不必去學堂了, 我們一同去德安府。”

潮生一愣,坐在玫瑰椅上, 仰著頭好奇道:“娘, 是不是德安府出事了?”他記事很早,隱約記得自己兩歲的時候娘帶著他去過洞庭湖島上躲兵災。

“沒出事。”沈瀾摸了摸他的發髻, 笑道:“不過是娘想著許久沒陪你了,且陪你去四處逛逛,順便也去查查帳。”

裴慎剛從四川平叛回來,已來了湖廣,大軍分散駐紮在武昌衛、江夏衛、鹹寧衛等七八個衛所。

這般大的動靜,必要調撥米糧,沈瀾的夥計昨日便將消息報了上來。

她此番帶著潮生,不過是想出去避避風頭,躲過裴慎罷了。

“那我去告訴彭玉、柱子他們。”潮生跳下玫瑰椅, 興沖沖要去跟自己的玩伴道別。

見他帶著書童出去, 沈瀾正欲繼續用飯, 忽聞秋鳶來報,只說外頭武昌知府的夫人遣人來了。

秋鳶遲疑道:“夫人,那嬤嬤自稱姓余,帶了幾個丫鬟來,面色不善,怒氣沖沖的。”

沈瀾點點頭,心道無非是昨日潮生和官僧打架,官僧母親氣不過,今日派個家仆找上門興師問罪。

“讓她進來罷。”沈瀾凈了手,剝了個樊江陳橘,慢條斯理地吃了,全當清口。

待她吃完陳橘,秋鳶便領著一個年約四十,面頰圓潤的嬤嬤,怒氣沖沖地進來了。

余嬤嬤穿著秋香色如意大袖衫兒,窩絲攢髻梳得齊整,上頭插著兩排一點油金簪。

沈瀾笑盈盈道:“嬤嬤來尋我,可是有何要事?”

余婆子冷著臉,一字一頓道:“這沈潮生心性毒辣,太過兇頑,竟將官僧打成那樣,夫人遣我來問問,沈娘子是如何教子的?竟教出個無法無天的活邢敖來?!”

沈瀾臉色一沉。雖早已料到余嬤嬤是來興師問罪的,可心中到底不愉,分明是官僧先挑的事。而這位余嬤嬤說話忒得難聽。

她神色淡淡的:“不過是小兒玩鬧罷了。”

余嬤嬤冷著臉,一字一句道:“商戶子弟,果真沒規矩。”

沈瀾面不改色:“叫嬤嬤見笑了。”語罷,又淡淡道:“嬤嬤罵一個五歲小童毒辣、活邢敖,果真好規矩。”

余嬤嬤一愣,大概是沒想到她一個商戶婦,竟敢這般大膽,待回過神來便惱怒道:“你這般作態,也不怕我去告訴知府夫人?”

沈瀾笑了笑:“嬤嬤說笑了,邵和尚殺進湖廣那會兒,王知府手下沒一個兵,還是靠了我的船方才保得一命。”語罷,笑道:“嬤嬤如今痛罵王知府恩人之子,便是知府夫人知道了,也要怪罪你的。”

余嬤嬤心知她威脅自己呢,王知府忘恩負義這名聲,若傳出去了,自家主子只怕即刻要將她發賣了去。

余嬤嬤僵著臉,不情不願地躬身道:“是老奴早上喝了二兩馬尿,豬油蒙了心,一時失言了。”

沈瀾笑了笑,見好就收,上前拉住余嬤嬤袖子,只將幾兩碎銀塞入余嬤嬤手中。

余嬤嬤握住荷包,掂了掂重量,心情稍緩,只是心中到底還有幾分怒氣,又要給自家主子交差,便笑道:“夫人,潮生這孩子,忒得頑劣,還請夫人將他喚出來,好生教導一二。”

這是要沈瀾當著余嬤嬤的面,責罰潮生。

潮生打架固然有錯,卻是官僧先口出惡言。況且沈瀾便是要責罰潮生,也絕不會大庭廣眾之下罰他。

沈瀾搖頭笑道:“余嬤嬤說笑了,昨日潮生臉上還挨了一拳呢,小孩子今日鬧騰,明日和好,哪裏就要責罰了。”說罷,便又塞了一包銀子。

余嬤嬤心滿意足,那點不快也散了,笑道:“夫人,潮生這孩子挨了夫人兩巴掌,還是得好生休養,近日便不要出門了罷。”

沈瀾會意,這位余嬤嬤收了錢,隨意編了個借口去糊弄知府夫人,又怕露餡,便想讓潮生在家歇幾日,避避風頭。

“嬤嬤說的是。”語罷,沈瀾又叫秋鳶取了兩斤沉檀馬牙香、一壇桃花酢、五斤樊江陳橘,五斤銀杏白,全當賠罪。

余嬤嬤帶著幾個丫鬟護院,提著賠罪禮,笑盈盈離開了。

“夫人,這幫人當真好生貪心!”春鵑氣憤不已:“那桃花酢是貢品,樊江陳橘本就價貴,放進黃砂缸裏,蓋上燥松毛,能放到三月底,拿出去一賣,好大一筆銀錢。還有那檀香和銀杏白,都是……”

“好了。”沈瀾溫和地笑了笑:“做生意,和氣生財。況且冤家宜解不宜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