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姜月見第一眼在太和殿上遇見“蘇探微”, 什麽也沒發現。

她覺得自己大約是獨居太久了,在禁中接觸的雄性屈指可數,金殿上那些王孫大臣遙遙一瞥, 也僅僅只能看到兩只眼睛一張嘴巴, 並不覺得有何出挑,於是在突然遇上這麽個漆眉朗目的美男子時,有過不受控制地, 心怦然一跳。

但實話講,也就那一跳。

畢竟, 姜月見自忖是見過世面的女人。

她對“蘇探微”全部的幻想, 來源於身體的空虛產生的一種亟待解決的欲望。她曾迫切地想要一覽,他身上道袍底下那精實、緊致的肌理,觸摸到堅如鐵壁的滾燙, 滿足自己的生理需求。

一方面是出於此等原因, 另一方面, 姜月見是在賭氣。

楚珩的不說一聲, 和他長久的疏忽不理,讓她心頭哽了一口氣。那個對她們母子毫無責任心的男人,把自己的屍骨留在了北疆戰場,從此以後就連夢都不給她托一個。

幾年了,他的寡情絕義, 姜月見不想再領教了。

人生苦短, 何不及時行樂!

她氣得偏要在距離太廟不足一裏遠的地方, 讓他在天之靈好好看著, 她是怎麽委身勾搭別的男人的, 她是怎麽在別人的身體下承歡, 比和他要快活無數倍的!

她早就走出來了, 就算死心塌地地愛過又如何,那畢竟也只是——愛過。楚珩若能回給她同等的感情,她就算再多守幾年寡也無妨。

可他有麽?

反正,為了這麽個男人,不值得。

姜月見根本不在意身體的清白,左不過是各取所需,心想那個小太醫道袍底下寬肩窄腰,骨骼修長,肌肉勻停,交付給他也不算吃虧,也許他還能比楚珩內家功夫更好呢。

她除了楚珩,也沒試過別人。

直到那晚春色纏綿之前,姜月見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她已經把自己徹底地說服了,並不打算繼續為一個心裏沒她的男人守節。

那晚之前,她怎麽也想沒想到,在她被桃夭梨落折騰得浮浮沉沉,意識朦朧不清時,還是與一刹那間的時刻,認出了,這個她死也不會忘的男人。

全身沐浴在汗珠之中,身體酸軟得沒有一絲力氣,可姜月見還是費勁地,用瞳仁充滿了震驚之色的目光,低低地垂下頭去,看向那個正在取悅自己的男人。

從他濃密的發絲裏,看到熟悉的發梢,從他宛如神鑄的寬肩,看到那一條熟悉的鎖骨。

臉是不一樣了,可這具身體,她發現自己沒出息,一刻也忘不了。

她是真的很沒出息,嘴上說著一套,實際心裏……

就是忘不了。

是他麽?

真的是他麽?

會不會是,她中了毒,所以神志不清了,出現了幻覺?

亦或是,她自我道德約束太高,就算楚珩都死了,她還是不能接受楚珩以外的男人,在精神失常的時刻,把他當作了臆想中的死人?

是有過這種說法的,心裏想著誰,便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似真似幻,似有若無。

可是那一枚懷疑的種子,就此在心裏種下。她幾乎有八成的把握,這就是楚珩。

倘若不是端王妃的突然造訪,很難說姜月見能控制住自己,不把他壓倒在褥,狠狠地逼問:“你是不是楚昔玦?回答!”

端王妃恰好驚醒了姜月見的美夢。

她意識到,是啊,不管他是不是,他既然這樣出現,又一心入職太醫院,一定是有他的緣故,他不想說,以楚珩的個性,能逼得出來麽?

再說,他現在不是武帝,也不是英兒阿父,他只是一個任由我拿捏的下臣,下臣了見了我,得頂禮膜拜,我讓他做什麽,他不能不從。

說穿了又有什麽意思,比起從前的傲慢威重,他如今的謙卑順受,豈不是更加可愛?

她決心再找一個實質確鑿的證據,來證實自己的猜測。

便有了後來,坤儀宮中臨摹《滄瀾篇》時,不著痕跡的試探。

楚珩從來都不知道,她曾在一半的驕傲一半的卑微裏,不見天日地愛過他,很多年。

關於他的習慣,她如數家珍,每一樣都記得。

這些在他發現時都視作勾引固寵的手段,並覺得沒必要時,連姜月見自己都不明白,她為何會搜集他的起居注,一直樂此不疲。

在看到那個少了一點的“慈”字時,姜月見於恍然大悟中,如撥雲見日般明朗。

誰也不知,那晚上,她獨自一人抱著他留下的《滄瀾篇》和《論均田制承前之利弊》的應試文章,哭了整整一宿。

就算是兩手完全不相幹的字又如何,他就是楚珩!

*

姜月見要帶他去見一個人。

禁宮甚大,她所藏的那人,在南宮毗連太醫院的樂苑。

樂苑類似於前朝的樂府與教坊,樂苑裏住著的,都是優伶樂伎,但這些人只專為皇家演奏,不得私自在宮外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