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既然是押解罪犯, 自然用不上多麽舒適的待遇,一切以趕路要緊。因此承鄉侯不過三個月就從錫南被帶到了京城, 與上一次進京不同, 這回他坐的可是囚車,被街上百姓萬人圍觀議論,對於貴族來說算是一種莫大的屈辱。

像他這種重刑犯, 一般都被關押在把守最嚴密的牢房之中,在這裏,時隔接近一年之後父子兩人終於得以相見。

見到父親的時候, 張登驚慌失措又不敢置信地問:“父親,您沒收到我托人轉交的傳信嗎?”

承鄉侯摸著清瘦許多的兒子, 蒼老崎嶇的臉上流下兩行淚:“虎落平陽,眼下人人巴不得落井下石, 哪有人會幫你帶信, 再說皇帝滅我一族的心已經昭然若揭,這是死局, 通信也無用。”

“怎麽會, 怎麽會這樣……”張登心灰意冷, 但還是本能地反駁道,“之前皇上待我們家那麽好,難道一切的疼愛,眾人的攀結全是演戲演出來的嗎?”

“不是假的,只是從來只有錦上添花, 樹倒猢猻散啊。”老侯爺長嘆一聲。

張登喃喃地說:“不可能,高人明明說過我必定可以坐上那個位置的, 之前他幫了我那麽多次, 去年冬天我能代皇上傳詔, 也是他幫我謀劃的,這次他也一定會救我的……”

“誰?你說的高人是誰?”承鄉侯眼皮一跳,他敏感地捕捉到這個字眼,然後雙手掰著兒子的肩膀,睜大雙眼厲聲喝問。

張登愣怔地擡起頭來:“是一直在背後幫助兒子的一位高人。父親有所不知,進京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兒子,就連侯府中也全是眼線,兒子稍有行差踏錯就會落入萬劫不復。那段時間,兒子總覺得所有人都在針對我。好在後來有一位高人找上我,在他的幫助下,我才在京城中慢慢站穩了腳跟,這次他不會不管我的,一定不會!”

聽完兒子的話,承鄉侯如同大夢初醒般癱坐在地,他脫力地靠在牢房墻壁上,木然半晌,而後露出一個慘烈的苦笑:“本侯終究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豈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一盤棋,我侯府上下竟是滿盤皆輸。”

消沉過後,承鄉侯爬到兒子身邊,抓他的手,似乎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我兒,是為父連累了你,哪怕我死,也會保全你,你放心。”

許長海在戶部當值,衙門裏的消息更為靈通,某天回府後,他把許清元叫來告知了她這樣一件事情:“宮中有遴選秀女的意思,現在戶部已開始著手準備給各省去信。”

許清元覺得荒唐至極:“皇上不是已經足足有十年不選秀入宮了嗎,怎麽會突然……再者說,即便要選,往常也不過從京城官宦人家中選,這次竟要全國遴選?”

“或許是不甘心吧。”許長海搖搖頭,“畢竟這偌大的江山,難道要拱手讓給他人?”

全國遴選秀女,不論官民,家中女兒都難逃此劫。此舉勞民傷財,其花費必定是一個天文數字,即便不談銀錢,齊朝萬裏江山,離得遠的地方光是來路就要花費好幾個月,萬一發生什麽兇險,也只能自認倒黴。

許清元慢慢攥緊了手心。眼下已經快到十月份,天氣漸漸轉涼,各地官府遴選秀女後送她們啟程的時間不會挑在寒冬臘月,起碼也得讓人家過個好年。因此可能會安排在明年開春後差不多,距離眼下還有一定時間,她必須阻止此事。

受承鄉侯府事情的連累,近日許清元幾乎沒有收到過什麽邀帖,她樂得清閑在家好好休息,沒想到今日卻還是有人上門求見。

“是個叫焦頤的姑娘,看著眼生的很,是姑娘的朋友嗎?”脫雪從外面順手搬進來一個擦拭幹凈的花瓶,跟許清元稟報。

“她?”許清元倒是沒忘記這個姑娘,她只是不明白對方為什麽忽然上門,“我認得,你去把她帶進來吧。”

脫雪應聲前去,不過片刻便將人帶到了許清元的書房。

一路上,焦頤斂聲屏氣,微微垂著腦袋不敢亂看。許府雖然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可那也是相對而言的,對焦頤出身的布衣之家來說,一門兩進士且父女兩人都在朝廷中擔任要職,實是她們難以企及的高度。

等她進到許清元院落的時候,心中更是莫名緊張不已,前面領路的侍女言語輕柔,態度溫和,稍微緩解了她的心情。

她邁入屋檻,剛一擡眼就被面前的一幕晃了神,一時竟然不敢出言打擾。

一身深綠色交領衣衫的許清元坐在一張寬大的黃花梨書桌之後,她並非正襟危坐,而是略微側著身子,手肘倚在桌面上,一手拿著一本邊緣發黃的書籍,眼眸淡淡地看著,幾縷午後金色陽光從鏤空的木窗中照進來,為她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芒。

“姑娘,焦小姐到了。”旁邊侍女的聲音將許清元的注意力從手中的書本上轉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