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馬車行了大半天趕到距離屏海最近的寧深縣的一個叫做金牛村的地方。在馬車裏, 許清元拿出一本自己特制的小本子和炭筆,將它們交給了有些不明所以的張聞庭手中。

幾人一下馬車, 許清元就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鼻子。

張聞庭也是如此反應, 他看向陳管事問:“這裏怎麽如此難聞?”

陳管事兩手一攤:“我也是頭一回來這兒,不清楚。”

還是曲介抽動兩下鼻子分辨出氣味來:“好像是糞味兒,怕不是有人在附近施肥, 大人我們先離開此地吧。”

“那說不準有人在。”許清元捂著鼻子朝四周環顧一眼,果然發現東邊一個農夫正在給土地施肥。

明明那邊的氣味更加濃厚,但是許清元就像聞不見般, 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農夫那邊走去,其余幾人只得跟上。

這塊算是山地, 地形不算平坦,本不適合種植, 但是那個中年農夫還是勤勤懇懇, 盡職盡責地精心伺候著每一塊莊稼地。許清元細心地注意到,這附近農田面積頗大, 然而除了這一個農夫之外沒有第二個勞作者。

許清元及至他面前, 敏銳地發現農夫的腳有些跛, 但她裝作沒有注意到的樣子,扮成過路人問路,在問完路後許清元又似閑打牙般聊道:“大哥,這塊地這麽大,都是您家的嗎?”

農夫“啊”地回了一聲:“不是, 朝廷不是說荒地開十還一嗎?我家裏窮,沒多少地, 再不開墾點, 連丁稅都交不起了。”

如今丁稅削減許多, 難道對貧民來說依然十分沉重?許清元覺得不對勁,她跟張聞庭對視一眼,張聞庭也跟她有著同樣的疑惑。

接收到許清元的眼神指示,張聞庭開口問:“這裏丁稅多少呀老大哥?”

那農夫嘴裏說出一個數字,把眼前幾人都驚了一跳。

寧深縣滿十五歲不足六十歲的勞力,每人要交足足二百文錢的人丁稅。據許清元了解,在新丁稅政策實施之前,即便是最富庶的沿海省份,人丁稅不過一百二十左右,怎麽改革後,在這窮鄉僻壤的小山村,丁稅居然還多出這麽多呢?

這下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張聞庭繼續問:“老大哥,你們這的稅怎麽這麽高啊?”

“哎,是啊,去年還是一百錢的,今年開年突然說要把麻衣稅、進城稅啥的都除了,墾荒還能占地兒,大家正高興呢,誰想到縣太爺那邊又說人頭稅得多收,可誰也沒想到一下子多收了一倍。哎,為了到時候還能有口飯吃,只能掙命。”大哥把兩手搭在立起來的鋤頭一端,嘆氣道。

辭別了農夫大哥,幾人又朝著村內走去,許清元走在最後,她回身望著那個農夫,他已經深深彎下了腰,仿佛怎麽也直不起來似的。

“聞庭,”許清元喊正走在前面的人一聲,對方應聲轉過頭來,“注意全部記下來。”

張聞庭終於反應過來,他點點頭,表示自己一定完成任務。

村裏的情況更讓人瞠目結舌,村口一顆幾百年的大榕樹下,十幾個行將就木的衣衫不整的老人家正在熬大鍋飯,許清元湊過去一看,裏面只有薄薄的一個鍋底的面粉,上面飄著些野菜,只能勉強稱之為湯。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其他飯菜。

這次不用許清元囑咐,張聞庭自己就知道問。從這些老人的口中,他們了解了發生這種情況的原因。

寧深縣的段縣令征用民力擴建縣衙,還要在縣城內建一所高樓用以高瞻觀光,幾乎把附近村子裏的青壯年勞動力征了個幹幹凈凈。

如果進村時遇到的那個農夫沒有跛腳,恐怕也早就被征做力役了。

老人們還說幹完這一項,還得去給縣老爺一家蓋家廟,徭役時間要到達兩個多月,沒有多少功夫種地,今年的收成又不容樂觀。

“豈有此理!”張聞庭冷著臉寒聲低罵,“明明徭役一人一年只有二十天而已,這個段縣令居然這麽猖狂。”

許清元又在村裏逛了一會,基本確定了一件:村民根本不知道朝廷關於丁稅的最新規定。或者說段縣令根本沒讓他們知道,為了在應付朝廷的情況下中飽私囊,他不惜將丁稅加倍,壓榨百姓。更不用說其他種種過分行徑,簡直沒有把百姓當成人看。

臨走的時候,所有人都有些沉默。出了寧深縣地界,陳管事就要與他們告別回京去,許清元與他分別的時候,交給他一封信。

“煩您將信交給大理寺晉晴波晉主簿。”

陳管事答允一定送到後,幾人分別。許清元坐著馬車到達府城後順著官路大道到了可以走水路的碼頭,搭上可以直接到汀州府的船只,從水路再次出發。

或許是見識過寧深縣百姓生活的水深火熱的情況,張聞庭變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歡的。他在房間憋了兩天,本以為其他人也跟他一樣難受,可沒想到等他餓的出來吃飯的時候,卻見到許清元正端坐在飯桌前,吃得津津有味,曲介和葛高池甚至還喝著一杯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