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節 開港(十四)

潰堤的故事告訴我們,當壓力大到一定程度時,總會有某些薄弱環節首先管湧的。

雖說去年高橋周邊還算運氣好,沒有遭受到錢塘江流域一次性被淹死幾萬人的恐怖潮災,但是小冰河時期的低溫可是具有普遍性的,這個誰都躲不過去。

全球性的低溫並不是多穿件衣服那麽簡單。對於農業生產來說,氣候異常最顯著的表達方式就是旱澇不均:暖濕氣流被低溫遲滯,流動性不足,所以各地不約而同都出現了旱災和澇災交替爆發的局面。雨水要不就幹脆幾個月不來,要不就以暴雨甚至冰雹的形勢砸下來。

這種旱澇交替對中古時代的農業打擊是具有毀滅性的。而在剛剛過去的1628年,整個江南地區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以上情景。

所以說,左家人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從去年開始的崇禎遼晌在南直隸的加派數額是38萬兩,苛捐雜稅外帶風不調雨不順,這讓原本就背負著沉重負擔的農民更加艱辛。佃戶不用說,就連很多富農和小地主的日子其實已經在薄冰上打轉了。

在這種局面下,見到巨大好處擺在眼前的普通人,是很難用道德,宗法之類的東西去約束的。在破產失地的降維打擊面前,一切的阻礙都開始顯得無力起來。

於是在征地辦公布了最新收購價之後,馬上就有左家的內部人士在蠢蠢欲動了。

一開始的時候,某些人還僅僅是“密切關注”,並沒有將賣地行為付諸行動。然而當征地辦又發出最新一條微博後,當天晚上就有人帶著地契偷偷摸摸地來簽約了。

這條微博的內容是:優惠酬賓活動只延續七天,過期不候。

可憐17世紀這幫人並沒有豐富的,和拆遷公司打交道的經驗,所以他們很容易中招,被一驚一乍地調動起情緒,牽著鼻子走。

左家來賣地的這三個單幹戶都是富農。他們和之前的左十七一樣,都屬於族中沒有什麽話語權的那類人。

他們平日裏同樣需要下田辛勞,同樣被各種捐稅壓得喘不過氣來。事實上,這幾位也就比佃農自耕農略好一點,家中多了些佃出去的田土而已——佃富農。

這三人手頭的地其實並不多,加起來還不到100畝。然而征地辦還是抓緊在第一時間給他們辦了手續,因為他們代表的意義很重大:左十七算是賭棍特例的話,這三戶人家可是將左家宗族這塊鐵板撬開了大型裂縫。

左鴻堂和他的元老會果然坐臘啦。

這一次他們可擺不出三堂會審的架勢了。畢竟這賣地的三人都是族裏本本分分的一家之主,平日裏也沒有什麽賭博的劣跡。所以即便是宗主,也不能像對待左十七一般,靠煽動眾怒的辦法剝奪他們的財產……於是就只能講理了。

然而講理也沒那麽容易。這三位一不殺人,二不犯法——大明律可沒有規定賣地只能賣給同族人。

至於說宗法……人家已經橫下心將地契賣了,約定俗成的宗法這時候就不大管用了。難不成將這三位統統沉了塘?那是不可能的:師出無名且不說,這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兒子侄子一大票的當家人。都是沾親帶故的親族,元老會根本不可能號召起族人對那麽多人動粗。

而更令左鴻堂無法動彈得是,他現在隨時都能感到背後來自某個老吏的冰冷目光。他有個預感:族中一旦在這個節骨眼上給那位落下什麽把柄,怕是第二天捕快就上門了。

所以現在他真得是坐臘了:這三人打不得罵不得,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賣了地,帶著家人去過好日子。而且這一次他連除族都做不到:三戶人家二十多口人,再這麽除下去,左氏就沒人了。所以最後左鴻堂只能捏著鼻子讓這三家走人,就當是族裏開枝散葉了。

虎頭蛇尾的議會結果,徹底暴露了傳統宗族的弱點。

對於聚族而居,時刻準備著抵禦天災人禍的傳統宗族來說,其實壓力越大,他們內部就越團結,聯系越緊密。

這種模式對於只會巧取豪奪的古代統治階層是管用的:如果有人想要謀奪族人的田土,那就會招致同仇敵愾的宗族所有人地反抗。

而當這種傳統的生存模式遇到來自後世的理念之後,卻第一次不管用了。因為左家村的所有人,包括左鴻堂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征地辦的這夥人不是來巧取豪奪的。

秉承著“欲割韭菜,必先燒錢”這種後世標準創業理念的穿越眾,對於砸錢買地這種在古人眼裏比較傻缺的行為,是絲毫沒有心理壓力的。

要知道在後世,隨便一個外賣之類的新行業打江山,起步要是每年燒錢少於百億,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當然了,等到江山打下來後,就可以美滋滋割韭菜了。看看美團現在的配送費都漲成什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