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張居正的決定

京城剛下過雪,屋外一片嚴寒,文華殿內卻暖洋洋的,沈鯉正在講授《詩》中的《國風》一篇,他講了一陣,就見天子腦袋不時一點一點,幾乎快要掉到桌底下去了。

沈鯉輕咳一聲,手指輕輕扣擊著桌面。

天子不好意思地一笑,重新坐直,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姿勢又軟了下去。

沈鯉對此見怪不怪,大概是被約束得太狠了,天子玩心比旁的少年郎更重,不過作為日講官,沈鯉仍有責任提醒天子勤謹讀書,天子對幾位先生也一向敬重。

一課講完,天子面上不由露出放松之色。

文華殿外的積雪已經很厚了,天子想外出玩一玩雪,但他也只敢趁日講結束後帶兩個小內侍玩一會,若是張先生和馮大伴知曉,他免不了又要被母後訓斥。

“沈先生,朕聽聞柳先生的《治水策》在京中流傳,這當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文章嗎?”

《治水策》天子讀過數遍,以他的文章修養,自然知曉這《治水策》十分出眾,可聽內侍說起讀書人對《治水策》的推崇後,他方知這文章比他以為的還要厲害。

不過天子並不意外,在他心中,柳賀就是天底下第一等有才學之人。

沈鯉性格端肅,不常誇人,他此時卻道:“論治水之詳,澤遠這《治水策》確是一流的。”

沈鯉生於連年遭水禍的歸德府,在他看來,黃河之水的特性與柳賀所說一致,黃河奪淮之後,兩水交匯,以致南直隸四府水情更加復雜,在《治水策》一文中,柳賀做了很詳實的敘述。

《治水策》沈鯉也極喜愛,但他看重的卻不是文采,而是柳賀文中所闡述的一條條治河之策。

柳賀外放時曾說,要為百姓治出一條好河,沈鯉雖看不見柳賀治河時的景象,但這篇《治水策》卻令他格外欣慰。

柳賀每一步都在踐行自身所言。

“柳先生當真有本事。”天子喜滋滋道。

柳賀外放治河後,天子賜予他獨立上奏的特權,不過柳賀在奏疏中甚少提及政務,而只與天子探討文章與學問。

天子雖給予他特權,他卻不能僭越,身為天子,不能專信一人,必須要吸納來自方方面面的教導,柳賀若是因自己得寵而越過界,張居正與馮保都不會容他。

因而翰林官們大多小心謹慎,走的都是低調又清貴的路線,反倒是地方官專橫跋扈者不在少數,在百姓中名聲頗壞。

……

讀書人既參與了進來,朝堂和士林中便掀起了論治水的熱潮,吳桂芳及柳賀關於治水的論策被翻來覆去地聲討,朝臣中,傅希摯、劉應節、李世達等人紛紛出聲反對,同時上疏闡明自身的治水之策。

劉應節是戎政尚書,掌京營操練、京畿衛戍之事,是公認的張居正親信,此前開通膠萊河之議便是由他提出,原先因郭朝賓等人的反對,加上張居正默不作聲,此事被暫時擱置,但眼下吳桂芳更改了治水的計劃,劉應節便將開通膠萊河一事又搬了出來。

但朝臣們皆知,治河與否、如何治河,朝中鬧得再喧嚷也無用,關鍵還得看張居正偏向哪一方。

就以考成法舉例,考成法是內閣施加給滿朝臣工的緊箍咒,真正支持這考成法的官員屈指可數,可張居正為改革力推考成法,考成法依舊施行下去了。

那麽治河一事,張居正是否還會如以往一般支持吳桂芳?

更何況這《治水策》中有柳賀的主意。

這一對座師門生的恩怨,滿京城都傳遍了。

吳桂芳之後上了第二封疏,柳賀同樣上疏表達對吳桂芳的支持。

對於言官們的批判,柳賀並未放在心上,在大明朝,官員若

是沒挨言官噴過,說明官當得還不夠大,眼下張居正以內閣遏六科,言官們就是張居正養的狗,指哪兒打哪兒,然而等張居正過世,申時行當了首輔,系在言官脖子上的那條繩松了,言官反而開始攻擊內閣了。

柳賀一直覺得,如果挨罵就能幹成事,他可以天天挨罵。

又過了一段時日,張居正將六部尚書、通政使、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禦史召來,詳談治水之事,具體說了什麽,兩位閣老及九卿官員都未細述,只聽傳聞說,張居正神色似有些不愉。

閣老不高興,吳桂芳這漕都的位置就未必坐得穩。

就在京中風傳吳桂芳與柳賀的治河策被打回時,天子卻發出旨意,全力支持吳桂芳在徐、淮兩地治河。

天子聖意當然也代表了內閣的聲音,朝臣們於是明白了張居正的偏向。

不過吳桂芳如此堅持,張居正支持他倒也並不令人意外,若是不用吳桂芳,還有何人能肩負起這治水的重任?

治水本就是苦差,一不注意便會惹來言官彈劾,若是修築的水利禍害民生,輕則貶官重則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