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4/5頁)
可心裏卻有個聲音在冷冷地提醒他:打住,你這樣會害死她!陛下、娘娘和殿下都在廳上,安氏滿門也在這裏,他們不會怪他,只會怪她!
冷冽的提醒是一把鋒利的刀,挑起他心上的血肉,劇烈的錐心之痛,連著無盡的冷意將他的腳步束縛住。
最終,他停在了距離她五步遠的地方。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夜燈下她柔和的面容慢慢清晰。
像是高聳入雲的山傾倒下來,沉沉地壓在他的脊梁上,迫得他深深地彎下了腰。他望著她,望進她眼中浮動閃爍的燈火,望進她眼角憋著的一團水霧,聲音低啞地喚她:“嬸嬸……”
昭蘅眼神空茫地落在他繡著竹節的袍角上,感覺命運像是專門在作弄她。
她的手指慢慢收緊,抱緊懷裏的花籃,微微提起裙擺走到琉璃碎片旁,輕聲說:“好漂亮的燈,可惜了。”
扭頭吩咐宮人:“收拾了吧。”
安胥之腳下似有千鈞,每走一步都萬分艱難,好不容易挪到屬於他的席面上。
白氏說:“怎麽這麽不小心,摔了燈多不好。”
安胥之垂著眼,沒有應聲,只木然地點了點頭。
白氏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再有責怪也說不出口,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挽起袖子給他夾了塊魚肉:“好了,快吃點東西吧。”
“好。”
昭蘅在李文簡身旁坐下,將插好的花籃放在他面前。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李文簡側過臉,見她臉色蒼白若瑩雪。
昭蘅緩慢地舒出一口氣,擡手壓了壓臉,冰涼的觸感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實,不是一場夢。
真實得近乎殘忍。
“可能昨夜喝醉了,今天一直沒緩過來,回去好好歇一歇就好了。”昭蘅有氣無力地說。
話音方落,斜裏李文簡的手探到她的額頭,然後收回手,笑道:“我也不知道你那麽出息,一碗酒就醉成那樣。以後一口也不給你喝了。”
昭蘅端起面前的一碗羊乳羹,木偶似的用小勺舀入口中,一口一口面無表情地吃著。
李文簡知道她向來不怎麽挑食,卻很嫌棄羊乳的腥臊,不怎麽愛吃羊乳羹。
可她吃了大半碗還不停。
他靜靜地看著她,她衣袖把案旁的酒盞掃翻,酒水傾倒下來,順著桌沿墜成一線,滴落到她的鞋子上,將鞋面上繡著的海棠花染濕。
她卻渾然不覺。
李文簡默不作聲,擡手將她鬢邊散下的一縷發勾到耳後,小聲提醒:“別把頭發吃進去了。”
安胥之一直提醒自己,不許擡頭看。
他知道有些東西藏不住,會從眼睛裏偷偷流出去。可是他忍不住,明知阿蘅與他不過一丈之隔,他就是忍不住。
隔著重重燈火,他看到李文簡側身溫柔地為她挽起發絲。
那一刻心底真是有千千結,交織成了一團亂麻。
他的心像是被人剜空了。
這一餐飯,昭蘅什麽滋味都沒有品嘗出來。
她默默地吃飯,宴席散後,低眉順眼從從容容地送走賓客。看上去和平常無異,只是無人知道她內心有多煎熬,她不敢擡頭,甚至總有幻象,看到小四郎浮銀白的袍角在她眼底晃蕩。
但她知道,甚至是可以篤定,他不會的,他會遠遠地避開自己。
他明白此時當眾跟她相認意味著什麽。
他對自己那麽好,不會讓自己陷入那麽艱難的境地。
今天這頓飯,想必他也跟自己一樣,嘗不出什麽滋味。
昭蘅哪知道他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原以為當初桂花樹下一別,今生今世各安天涯再無來往。
早知如此,那日就該好好地鄭重地跟他道別。
也好過如今,離得不過咫尺之間,卻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她真後悔。
宴席散後,昭蘅和李文簡一起回承明殿。
她沒有睡意,讓林嬤嬤在書房掌了燈,坐在燈下安安靜靜地寫字。
寫字能讓人很快地靜下心來,可是今天她心亂如泥淖,每一次落筆都歪斜得不像話。
幹脆停下筆,望著案頭的一簇燈火,眼神空茫地落在跳動的燈芯上。
門外響起腳步聲她都沒察覺。
李文簡手裏提著一雙寢鞋,走到她的案頭,直到他的身影無聲地籠罩下來,她才回過神:“殿下。”
李文簡蹲在她跟前,將寢鞋放在她的腳邊,俯身握住她的右腳。
昭蘅倉皇地縮腳,纖細的腳踝落入他的掌心,用力收攏。
“想什麽,這麽出神?”李文簡動手去脫她的鞋子。
濕漉漉的鞋襪褪下之後,她才發現腳竟然被酒水泡得皺皺巴巴。
李文簡沒有拿棉巾來,只好用幹凈的襪筒去擦她小巧渾圓的腳趾。
他的手很輕,掌心微熱,昭蘅小小的腳掌在他的手心裏感受到了陣陣若有似無的酥麻。